3 Princessr 16小时前 47次点击
她中奖了。
李梓洁默默地看着手里的两道杠。风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外吹进来,狭小破旧的厕所像一个被高高挂起的鸟笼,坏掉的水龙头滴着水。
虽然心里早就隐隐感觉不对,她还是愣在了原地,散乱的发丝被风吹到脸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安的,李梓洁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在几天前例假没有如期而至的时候,她例假还算准,推迟一两天后,李梓洁开始慌张起来,每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例假迟到的第六天,她自己买了验孕棒。也许更早,那大概是四个月前的早晨,李梓洁在床上醒来,满地狼藉都是他们昨晚欢愉的结果,而身旁已经空空如也——那个男人早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帮她付了房钱并点好了早餐。
李梓洁又回想起那一晚,她觉得那是她至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光。灯火喧嚣里,左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男人穿过跳动的人群,仿佛踏破风尘策马而来的王子,仅凭桃花般的一笑就洞穿了李梓洁的心。她和他跳舞唱歌,所有灯光都聚集在这对男女身上,他们碰杯畅饮,开怀大笑,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他告诉她现在外面晚上会有白色的鳄鱼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伤害过路的人,李梓洁扯住男人的衣襟问如果不回家他愿不愿意陪自己一晚,男人则笑着说漂亮女孩的邀请是从来不会被拒绝的。
于是他们就走进了一家旅店。酒精已经麻醉了女孩的大脑,李梓洁没让他做任何安全措施。更糟糕的是,她忘记了问那个男人的名字,而事实上她也不敢问——那天李梓洁本不应该出现在舞会里,她的夜晚只属于这个破旧的小出租屋,而朋友的临时加班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在朋友的怂恿下,她最终鼓起勇气决定走进那个会所。那一夜李梓洁高挽着马尾辫,穿着从朋友那借来的黑色连衣短裙,加上那一双十公分的黑色高跟鞋,仿佛高贵美丽的黑天鹅。然而舞厅里的灯光以极高的频率闪动,李梓洁却觉得自己和灯光的中心一直有很遥远的距离,遥远得像是站在旷野上眺望天边。在遇到那个男人前,李梓洁一直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酒。现在出了这种事,她就算知道对方的名字大概也没什么用,他们本来就属于不同的世界,就像一只丑小鸭闯进了天鹅群里,天鹅已经带她领略了美丽的天空,何必管丑小鸭是不是会被强风伤到翅膀呢?
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李梓洁把脸埋在双手里。她已经崩溃了,悲伤裹挟着压力汹涌而来,将李梓洁最后的坚强冲得粉碎。她才20岁,别人还在享受美好的大学时光,而她却必须独自面对这个烂摊子。虽然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但李梓洁还是没能忍住。哭出来就好了,下午就去检查。她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赵子明老老实实地举着双手,一句话也不敢说,汗水躺下来,像是细小的蛇沿着皮肤慢慢爬过,里面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半个小时了,自从面前这个冷漠的西装男人推门进来,把一柄m1911拍在桌子上开始。这半个小时里赵子明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从哪里惹来了这么位神仙人物,他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医生,开了个小诊所,很多人没钱去正规医院,就只好来赵子明这种地方。他虽然经常宰顾客,还偶尔借着看病的机会对顾客动手动脚,但除此之外大错肯定是没犯过的,难不成不小心宰了哪位老板的小姨子?
赵子明缩了缩鼻梁,想让有些下溜的眼镜回到原来的位置,但是他失败了,塑料镜框正带着两个厚重的玻璃片滑向地面。赵子明向旁边瞥了一眼,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翻着患者记录,看上去还挺专心致志,他趁这时候伸手扶了下眼镜,却刚好与抬头的男人目光相撞。赵子明忍不住一哆嗦。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男人把患者记录递到他面前。
赵子明如蒙大赦般接过来,打开的一页是一个叫李梓洁的。他记得这个人是昨天来的,因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除了穿得有些老土外别的都很棒,赵子明贴着掉色牛仔裤抚摸到她的大腿时心里忍不住感叹这曲线真是极品。而现在他心里却只剩了叫苦:这次恐怕是摊上大事了。
“请你帮个忙,”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瓶无色液体,大概几十毫升的样子,“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想办法让她喝了这东西。我不希望那个女人活着走出去,包括她的孩子。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赵子明犹豫了一下,那位叫李梓洁的顾客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看病,她一开始是来做人流的,在B超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出子宫里的胎儿的形状了,影像出来后,李梓洁突然说她想把孩子生下来,赵子明只能让她过几个月再来。除此之外,那个女孩似乎还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大概独自在外漂泊的年轻人都会有那种症状:容易紧张、容易兴奋,也容易疲劳、爱做梦、总是害怕自己得病之类的。
赵子明不认识男人手中的东西,但是他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个深陷一夜情的傻小子啊,赵子明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是装出来的吧,还挺像的,可惜也不想想,真正冷酷的杀手会有一夜情么?这样算起来,估计那玩意也是假的吧。他又看了一眼平躺在桌子上的m1911。
“抱歉我恕难从命,作为一名医生,我必须为我的病人负责。”赵子明用强硬的语气说。
男人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站起身,逼近赵子明,吓得赵子明以为他要拿起m1911。男人上半身前倾,无形的压力劈面而来,压得赵子明不知所措、疑云翻滚:这种气场显然是无法装出来的。
“我没心思和你废话了,”男人不耐烦地说,“你的那个小爱好,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我把你藏在仓库里的那些东西上报给警方,结局不用我多说吧。”
一声惊雷在赵子明脑海里炸开,全身从头到脚都冷下去,他明白男人说的小爱好是什么,不是指爱揩油,而是吸毒,至于后面的东西,则是一斤白粉。他不知道男人是怎么知道的这事,他平时一直很小心,除了那位卖给他货的老板,应该没人知道了才是。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男人已经知道了。
见赵子明不说话,男人撤身继续说道:“所以还是乖乖合作吧。我既然能知道你干过的事,也就能帮你摆得一干二净。”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赵子明只能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这不是合作,这是命令,男人居高临下,而赵子明拒绝的结果只能是死。
“后会无期。”男人将药剂放在桌子上,取回了自己的手枪,推门扬长而去。
赵子明呆在原地,心跳轰鸣,天旋地转。
【李梓洁睁开眼睛,感到身体极其虚弱,仿佛在沉睡中被抽干了力量。无影灯还在亮着,医生却已经不见了。她尝试着移动视角,不远处的桌子上是一个不锈钢盆,边缘沾着些血迹,旁边还有一小瓶没开封的透明液体,再近一点就是盛放手术用具的容器了。
想起来医生也很不容易吧,竟然一个人完成了手术。李梓洁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重新积累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用力推开,李梓洁惊恐地看到赵子明闯进来,慌张地说:“别愣着了,警察一会儿要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赵子明艰难地扶起李梓洁,让她去把那边的不锈钢盆带到后面来。
李梓洁慢慢走过去,盆里的东西呈现在眼前,是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胎儿,闭着双眼,他的四肢刚刚成型,手指脚趾还没分出来,皮肤呈现出透明的颜色,胸腔里隐约可见一颗小小的心脏,似乎还在轻轻跳动。李梓洁端起盆,愣了一下,胎儿的眼角有一点小小的黑,就像乌色的泪。她突然决绝地转身走向赵子明刚刚进入的门里。
赵子明正站在马桶边上,手里抓着几袋白色粉末,这时李梓洁进来了,他劈手抢过李梓洁手中的盆,将粉末扔进马桶,犹豫了一下,将胎儿也倒了进去。李梓洁大喊着想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赵子明按下抽水按钮,旋涡卷着胎儿和粉末一起消失,只留下一阵咕嘟嘟的水声。
赵子明拉着李梓洁跑向小门,在后院有一辆汽车,赵子明自己开车,让李梓洁坐副驾驶,发动了车子。不知过了多久,赵子明停了车,李梓洁看到他的手在颤抖,顺着往上再看,他整张脸的肌肉都在抽搐,李梓洁想问问怎么了,赵子明伸手阻止了她。男人自己从怀里掏出一袋白色的粉末,哆哆嗦嗦地撕开,仰头把粉末倒进自己的嘴里。过了一会儿,赵子明才好起来。
“你要不要来点?”赵子明问李梓洁。
李梓洁摇头,但被赵子明突然用右手扣住了脸,她不得不张开嘴来缓解痛苦,淡香的粉末直接落进喉咙,她剧烈地咳嗽,口水带着粉末进入食道。
“你想干什么?”李梓洁尖叫着挣开他的手,发丝散乱。
赵子明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小美人儿,这下你不得不跟我走了吧。”
李梓洁瞪了他一眼,推开车门自己走了下去。赵子明待在车上,盯着后视镜里修长的身影慢慢消失,他舔了舔嘴唇,轻声说:“味道真不错。”
李梓洁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了,身心俱疲的女孩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直接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醒来,李梓洁还是累极了,似乎一整夜的睡眠并没有带来任何恢复,除此之外头还有点疼,不知道是昨天手术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万幸的是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否则李梓洁觉得自己会一头撞死。
她起床给自己弄了早餐,牛奶配面包。李梓洁边看电视边吃早餐,电视是房东用旧了淘汰的,李梓洁觉得还能用,就留下了。电视里正在播早间新闻,四方大脸的男播音员面无表情地读着新闻稿,是说最近流传的白色鳄鱼伤人事件,原因已经查明了,是有个养小鳄鱼的富豪不小心把自己家的鳄鱼幼崽冲进了下水道,结果鳄鱼幼崽们在下水道里长大了,现在潜伏在黑暗里等待着猎食人类的机会。它们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没有光照的原因而呈现苍白色,有些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失去了视力。
李梓洁听了一会儿就换台了,这条新闻让她有点恶心,也让她想起之前的那个男人,他似乎也对她说起过白色鳄鱼的事,还借机占有了她的身体。昨天晚上似乎还梦到他了,具体的细节李梓洁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轻得要飞起来,四面流淌着牛奶般的云雾,他们在云雾里相拥接吻,欢笑声传出去很远。
她吃完饭时,外面的天空已经被乌云遮蔽,潮湿的空气里有一股腥味。李梓洁忙去阳台收起了晾在外面的衣服。真是糟糕的日子。她心里抱怨。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声音也只有单调的水滴声,杂乱的气味混合成恶臭。李梓洁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右坚硬的石壁只留出了一人的空间,她只好贴着墙前进,脚下偶尔被什么东西绊一下,弄得女孩脚踝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李梓洁兴奋地加快了速度,丝毫不记得脚踝的疼痛。不一会儿她就接近了光源,那是从顶上投下来的光,被分割成几根规则的长条形,借着光她才看清自己处在一个何等污浊的环境中:脚下是黑色的积水,巨大的水泡浮起又破碎,数不清的垃圾漂浮在积水上,像是失去方向的小船,老鼠和蟑螂并肩奔跑在干燥的地方。
这里是下水道?李梓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才忍住了呕吐。而此时,突然有尖锐的哭声传来,仿佛利剑般刺痛耳膜。李梓洁四顾,映入眼帘的是诡异的一幕:一个面目狰狞的婴儿在积水里爬行,沾满污浊的皮肤呈现出苍白色,体表布满了墨绿色的脓疱,他借助短小的四肢一点点接近呆在原地的李梓洁。这时李梓洁才注意到,那个婴儿的眼睛也是苍白色的,而他的左眼角,是一枚黑色的泪痣。
婴儿大哭着抓住李梓洁的腿,把污物涂抹到她的皮肤上。女孩大叫着逃开,却没能甩开婴儿。没跑出多远她就被绊倒了,婴儿很快顺着腿爬到背上,李梓洁一把抓起婴儿,想把他扔出去,他们目光相对的瞬间,婴儿转哭为笑,毫无血色的嘴咧开,露出空旷的牙床,这个动作带动脸上的皮肤,扯破了几个脓疱,淡绿色的脓水溅在李梓洁脸上。
李梓洁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
原来是场梦。她松了口气,将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起床,洗漱。
洗漱时,李梓洁看到黑洞洞的下水道口,突然觉得脸上滴了东西,伸手去抹却什么都没有。
上班路上,昨天雨下了整整一天,今天的空气还是潮湿的腥味,可李梓洁却觉得有一种难闻的怪味弥漫在周围,就像是下水道的恶臭。
上班时和同事说起周末的新闻,同事问李梓洁,小鳄鱼会不会在下水道长大,李梓洁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旁边的同事却说,曾经听人说起过,被冲进下水道的大麻能长成一片大麻田,植物那么需要阳光都能生长,更何况是本就生长在水里的鳄鱼。同事还关心地问李梓洁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李梓洁只能点点头,并对同事“其实梓洁你挺棒的了”的安慰表示感谢。
那天晚上,李梓洁又梦到了那个婴儿:仍旧是阴湿的下水道,微弱的天光从井口照下来,满身污浊的婴儿坐在垃圾堆上呜呜地哭着,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李梓洁想逃走,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去,她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尖叫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后,女孩才控制住了脚,她停下来,想要转身离开这里。与此同时婴儿也注意到了她,他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呼喊:“妈妈”,听起来就像少了半截舌头一样。
李梓洁终于忍不住了,她眼睛紧闭,大声地尖叫起来。
然后她就醒了,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有水滴声传来,似乎是家里的水龙头又漏水了。李梓洁却不敢动了,那一声声水滴声仿佛有魔力般地吸引着她,她明明只需要起来走几步,就能到达卫生间把水龙头拧紧,但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又将身体牢牢地绑在床上,李梓洁觉得那是来自下水道里的声音,走过去就会重回那个阴暗潮湿的下水道。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直到天亮。
起床洗漱的时候,洗手池里已经积满了水。李梓洁低头吐出厚重的牙膏沫,在散开的白沫里瞥见了婴儿狰狞的笑容。
胃里一阵猛烈的翻江倒海,她冲向厕所,将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全部吐进马桶里。过了很久,李梓洁才觉得好起来。侧壁的水裹挟着残渣流进下水道时,她听到有微弱的哭声传来,从幽深的马桶口里,穿越曲折阴暗的管道。
李梓洁疯狂起来,她受够了这种折磨,她要把那个婴儿从下水道里抓出来。于是李梓洁伸手进了马桶口里,既然能听到哭声,那么他应该离自己不远。李梓洁在里面摸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现,她决定把头也伸过去一探究竟,在这之前她带来了一个小手电筒。李梓洁憋住气,借着光搜寻下水道口附近,突然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光照不到的地方窜出来,扯住了她的脸,李梓洁用力想挣脱却失败了,只能被影子一步步地拉向下水道口里。脸没入水面的瞬间,李梓洁看到了婴儿苍白色的脸。
赵子明坐在沙发里,怀中是一名衣衫不整的女人,女人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台,翻到新闻频道时,却被男人制止了:博陵思雅公寓发现一女子溺死于马桶,因受害人生前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警方初步判断为自杀。赵子明慌忙从沙发里跳出来,把女人扔在一边,发疯似地翻起了以前的旧收据。
李梓洁,博陵思雅公寓。
同日,一栋写字楼顶楼办公室里。
黑色西服的男人恭敬地对伏在办公桌上写字的人说:“少爷,事办完了。”
“做得好。”写字的人头也不抬,“这事一成,家里那群老头子就再也找不到我的把柄了,我也就能顺利地继承家产了。”
“那我先告辞了。”男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身后三声低沉的枪响,男人胸口一凉,低头发现左胸处三个窟窿里淌出黑色的血来。他艰难地转身,身后的少爷举着枪,眉目间的笑意宛如桃花绽放。
桃花的左眼角是一颗泪痣。
发一点阳间的东西,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