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at 6天前 85次点击
回来时,因错过最后一趟往返于城乡之间的商队,我回来得便晚了些,一到家,看到我家院子里灯火通地围了一群人。里面似乎在争吵,我听不大清楚,只听到陈贵有些愠怒的声音:“小雨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她不会跑的!”陈贵说完,那群人又七嘴八舌地私语了起来,我提着篮子推开门:“我回来了。”才出声,众人皆面面相觑,周遭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朝我看来。“陈家媳妇儿,你咋回来了呢?”说话的正是前两天带着她儿子来寻事的王婶。我将篮子放下,洗了洗手,反问:“这里是我家,陈贵是我男人,我回我家天经地义,有问题吗?”王婶哂笑着:“没,没问题。”看到这阵仗,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这么晚还没回来,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无非都是些爱八卦的人想要来看笑话罢了。我对着王婶冷冷地道:“咸吃萝卜淡操心,王婶你还是好好操心自己家的事吧,可别是你兄弟家的媳妇跟别人跑了,就见不得别人家过得好。”
来看热闹的乡里乡亲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打道回府,王婶自知理亏,也灰溜溜地走了。
离开时,她那张脸挂得老长。待院子里又恢复平静时,我才看到大哥大嫂也在,其实,刚才他们夫妻二人为我辩驳的声音,我也听到了。大嫂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把篮子上的布掀开,从里面拿出一捆新抓的药。“大嫂,外面有风,快回去吧。”我将药塞进她怀里:“平日里我见你总是咳,想来是肺上的毛病,就去药馆让大夫抓了治肺痨的药。”“这次去得匆忙,你没跟着来,等这些药吃完了,嫂子你跟我进城一趟,我们找个大夫好好地看看。”话毕,大哥大嫂连忙推脱:“这怎么使得,你们家人口比我们家多,得处处用钱,你还给我抓药……”大嫂拖着病弱的身体还想再拒绝,我拍了拍她的手,回绝了过去:“什么你家我家,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说罢,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今日卖饼赚的钱:“陈贵平时打猎,家里能有进账,我如今也能赚些零花,至于钱的事,嫂子你不用担心。”“病了总得去治,总是拖着也不是个事。嫂子快别推脱了,我还等着你身子好了,早日给我生个小侄子呢。”提到往后的日子,他们夫妻二人这才接下了药。
家里给我留了饭,我吃完饭时,俩孩子已经睡了,陈贵在刷碗,我回卧室铺床。正整理着床单,陈贵从身后搂住了我。声音瓮瓮的。“怎么了?”我问。“没事,就是想抱抱你。”他答。我没躲着他,任他抱着我,良久,他默了默,松开了我:“其实你可以走的。”“什么?”“我家这个情况,其实你可以走的。”我回头抬眸笑着看他:“走?走哪去?”再回家整日割草做活,然后,面临随时被爹娘卖了吗?我拿着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你待我好,俩孩子也好。我们俩勤快些,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总能把日子过顺的。”陈贵捧着我的脸亲了又亲:“这么好的媳妇儿,咋就便宜了我呢。”
人跟人都是将心比心的,从我出嫁那日的排场我就知道,陈贵心里是敬我,爱我的,我没理由辜负一个人的真心。
天气渐凉,山上的野葱便难找了,虽说能用赚来的银子买些小葱,但两者之间过了油,散发出的葱香是没办法比的。贴的饼子一日比一日少,野葱花蕊上结穗时,我便决定换种赚钱的路子了。可如今到处萧瑟,有什么新的赚钱法子呢?天气逐渐冷了起来,连飞禽走兽都少了许多,大丫二丫长得飞快,饭量也大了许多。陈贵猎来的野味比夏日时少了许多,我这边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少,大嫂心细,从每日的吃食里就能看出我们家现如今的日子。她没说话,只是每每吃饭,他们夫妻二人纷纷比往日主动少盛了半碗。
晚上睡觉时,陈贵从枕头底下掏出几双鞋垫,看花样和绣工,很显然是大嫂送来的。
我忙下床,准备把这些送回去,虽说目前我们生活上有了难处,可现下村里有哪家不难?
“她好好养病就是了,怎么还费心思给我纳鞋垫。她自己都舍不得往身上添一针一线,也不知道是熬了多久才绣成的。不成,我赶紧给她送回去。”
还刚作势起身,陈贵就拉住了我:“大嫂怕你拒绝,就给了我。她说自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但绣工好歹能看得过去,说这大半年里你买药花了不少钱,怎么说都让你收下。”
“还说剩下吃药的钱等年底大哥发了工钱,就还你。”
我想都没想地就道:“我们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这账不用算得这样清楚的。”
陈贵拉着我依旧不放,我疑惑地望着他。
陈贵把我拉入怀里,细细地给我讲述道理:“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可人活在世,总要有些志气的不是?我们总是这样去一味帮衬,他们也会不好意思的。”
他摩挲着我的手掌,继续道:“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关系才会长久。就像是板凳两端的两个人,只有位置相当,板凳才会不倒。”
“若是有人一味向另一端去靠,不论是给予还是索取,板凳都失了衡。板凳失衡,便会跌大跤。我们和大哥一家就好比这板凳两端的两个人。”
陈贵说完,我便明白了,关系再好,适当的分寸感也是很重要的。
我点点头,默默地把鞋垫收了起来,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没承想,陈贵也没睡,他摸了摸我耳鬓间的碎发,声音轻轻的,让人很安心:“在想什么?”
夜里冷,我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在算咱家的积蓄。”
陈贵身上果然暖和,于是,我又贴近了些:“我打算明日再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其他野菜什么的能做成吃的,若是没有,就老老实实在家跟着大嫂学绣花。”
“我在城里卖饼子的时候去绣房比对过,大嫂的手艺不比那些绣娘差,若我学会了,可以带着大嫂一起卖。”
陈贵摩挲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嗯了一声,主动往我身边靠了靠,大手覆在了我的腰上,他没反对。
可我又叹了口气:“要学就得买布买针线,又是一笔支出。只希望我有些天赋,莫要糟蹋了那些针线。”
陈贵轻笑一声,把我揽得更紧:“媳妇儿你大胆去干,若是不成,还有我呢。往后我养你们娘仨。“
”陈贵虽给我定了心,可我也不能只让他出力,就像他说的,你帮帮我,我帮帮你,这样关系才能长久。
夫妻之间亦是如此,你想想我,我想想你,不至于日子以后生了怨怼。
第二日,我便卖力地跟着大嫂学绣花,大嫂也很乐意教我,只是我手粗笨,学了半晌才勉强绣出一点模样。
后来,我将生平第一次绣的花做成补丁,补在了陈贵的旧衣上,陈贵说我绣的小鸡很可爱。
我气得两天没理他,什么小鸡,那分明就是鸳鸯。
见我生闷气,陈贵忙不迭地上山又给我猎了两只野鸡赔罪,还说现在他知晓了,我绣的两只不是小鸡仔,是大野鸡。
我又哭又笑,气已然消了大半,真是个榆木脑袋。
可是,我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和大嫂绣完花样,我就拿去进城卖。
三日一趟,月月如此,我们不仅卖绣样,还卖三七。
这东西是大丫二丫在山上玩时发现的,每次给大嫂抓药时,这俩丫头就在身后跟着我。
药铺去了不少次,总有几回碰见那些卖新鲜药材的商贩,这俩小丫头心细,居然悄无声息地记下了许多。
有日,我正绣着东西,大丫二丫兴奋地跑回来说她们发现了「宝藏」。
我起初还不信,直到,她俩引我到了那块她们发现的「秘密基地」,我才知道我们可能真的要发财了。
三七,那可是个好东西,不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日常生活,有个磕的碰的。
这东西最适合活血散瘀了,最主要的是,野生的,品相又好的三七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我捧着俩丫头的脸亲了又亲:“大丫,二丫,你们可真是咱家的福星。”
从我还未过门时,街坊邻居都说这俩丫头是「赔钱货」,可我觉得大丫二丫听话懂事又机灵,明明就是福星。
不是福星的话,怎么偏偏这东西在山上长这么久,人来人往的竟也没人认出这好东西。
大嫂的绣活好,那些买家对她绣绣的东西赞不绝口,一开始,我说拿着绣品去卖的时候,大嫂还有些犹豫。
可看到每每售罄的空篮子,甚至有些人等上半个月,只为要大嫂绣的东西时,她便也有了信心。
许是看到一日日进账的银子,又或许是得到了认可,大嫂现在每日都提着心劲,整个人明媚了不少,也不似之前那般病恹恹的了。
几个月下来,饭桌上竟也是隔三岔五就能吃顿荤菜,日子真的在一天天变好了。
冬日来得很快,山上的飞禽走兽都找了藏身之所躲了起来,陈贵进一次山便要三五日才能出来,且收获还不是很多。
现在到处天寒地冻的,进了山便,只能啃冻得硬邦邦的饼子干粮,渴了只能捧着雪水喝。
虽说年轻,但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身子,况且,山里偶有猛兽出来觅食,他几日不回来,我总是提心吊胆。
我往他皲裂的双手上涂着冻疮药,那伤口冻裂得很深,还流着血珠,我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小心地给他涂着手,生怕弄疼他。
我开口劝道,声音闷闷的:“现如今家中不是揭不开锅,等开春了再上山吧。”
见我哭了,陈贵立刻慌了:“别哭别哭,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痛的。”
说完,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
我眼眶更红了:“骗人。”
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他再也不开玩笑了,连忙低着头哄我:“媳妇儿,真的不疼。”
见真的哄不住了,他才松了口:“别哭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烛芯在此刻发出声音昏黄的房间里,两人四目相对:“不骗人?”
“哪敢骗我媳妇儿。”
我继续给他涂着手,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地落,有只手替我抹去了流得满脸的珠链子,泪水才没接着往下掉。
陈贵突然问:“媳妇儿,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我摸着耳朵上的耳坠,想了想,回答:“以前在家中,我们姐妹四个人,爹娘一个都不待见。我本以为自己是要被卖的,可是我嫁给了你。”
“你给我买胭脂,给我洗脚,又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知道你是想好好跟我过日子的。从来没有人这么死心塌地地对我好过,你是第一个。”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们是夫妻嘛。”说完,我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了起来。
对啊。以前的我从来不敢奢想这样的好事居然会到我头上,幸福来之不易,我得好好珍惜。
等落雪后,我和大嫂便没再做绣活的买卖了。
年关将近,大嫂的身子好了许多,近些日子她总是食欲不振,我们还以为是天太冷,她又犯了寒症。
找了大夫一看,原来是我要做婶婶了。
大嫂有孕快三个月了,她自己竟没发觉,大嫂也有些羞:“我身子骨差,月信向来是不准的,还以为是我以前生病的缘故,之前看的几个大夫都说我难以有孕,就没往那方面想.….….”
大哥得了他要做爹的消息,乐得喜不自胜,拉着陈贵喝了好几盅酒,突然来的这个孩子,让院里的每个人脸上都高兴了不少。
新年到,我们两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手头上确实比我刚嫁进来来时宽裕了许多,院子里洋溢着喜气。
过新年,是要置办东西的,大哥不放心把大嫂一个人丢在家,所以采买的任务便交给我和陈贵。
我和陈贵打算扯几块花布给大丫二丫添件新衣,再去买些细软的料子给我未来的侄儿做些小衣裳。
于是,我们又去买了棉花和针线,一路上,我们采买了不少东西。
有瓜子,有糖果,还割了几斤猪肉等过年包饺子,所有东西陈贵自己提着,也不让我伸手。
他总说,媳妇儿就是要让丈夫来宠的。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本以为会这样欢声笑语地回到家,可没想到,却遇到了我最不想见的两个人——我爹和我娘。
我爹和我娘也进了城,我娘怀里还有个奶娃娃,他们二老没能如愿地抱上儿子,又生了个女娃娃。
一看到,我俩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包里有吃有穿,甚至还有那么一大块猪肉,他们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看到他俩的脸,我又想到了在家时动辄被打被骂的日子,身体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陈贵看到了,默默地将我挡在了身后,他在我耳边轻声道:“说好的嫁了人两家就没有关系了,媳妇儿你别怕,有我在呢。”
我点点头,跟在陈贵身后,本想无视,没想到我娘却撒了泼。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陈贵手里的那块猪肉看:“你这妮子可真是个白眼狼,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这么好,过年都不知道往家里看看。”
“毕竟你是我亲闺女,我和你爹也不怪你,这样吧,我也不问你们要钱了,就那块猪肉,就当成是你们新年的贺礼了。”
我爹见我没说话,以为是我同意了,变本加厉地开口:“看你们扯得花布也不赖,给我做身衣裳刚好,把布也留下。”
说完,他们夫妻二人就要过来抢,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居然一把推开了他们,将东西护在了身下:“这肉有大哥大嫂家的一半,不能给!”
“还有这布匹,是给我闺女和侄儿做衣裳用的,你们想要自己买去!”
爹娘一听来了气,往地上一躺就开始闹:“哎呀,没天理了,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嫁了人就忘了娘啊。”
“不孝女,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玩意儿。早知道闺女和亲娘不一条心,我就该一生下就给她摁水桶里溺死!”
周围人越来越多,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早该对他们失望的。
陈贵见我嘴唇都发白了,把东西放下,捏了捏我的手:“媳妇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他便朝我爹娘挥起了拳头,当然,他没有真打,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陈贵只是挥了挥臂,他俩就被吓得够呛,我爹娘还想用孝道这些话对我们道德绑架,但陈贵没给他俩说话的机会,便把界限梳理得分明。
“当初小雨嫁我的时候,你嫌我们家穷,怕小雨回娘家找你们伸手,当即便说好了,小雨自此以后跟你们再没关系。”
“现在看我们过得好了,你又巴巴地来了。小雨嫁过来大半年,怎么没见你们做爹娘的对亲女儿嘘寒问暖半句?”
“既然你们不要脸面了,那我陈贵在这也把话撂这了,想欺负我媳妇,门都没有!”
“当初,白纸黑字咱们可都是签过名,画过押的。你要闹,大不了咱们就去官府理论。”我爹娘不敢闹,因为打了假官司,不仅要赔钱,还要蹲大狱的。他俩自知理亏,立刻偃旗息鼓。灰溜溜地逃了。我们欢欢喜喜地过了个新年,我娘也并非完全死心,她又来过我家几回,但都没捞到什么好处,还碰了一鼻子的灰。从那以后,只要他俩来我家打一次秋风,就吃瘪一回,脸丢得多了,加上陈贵护着,他们自然也就不再来了。
至于三姐,她早跑了。听说,我娘又想把她卖了,这次是卖给一个鳏夫做续弦。三姐对我爹娘是有恨的,恨他们从来都没把她当人看,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得了消息后,连夜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后跑了。拿不走的,她就都砸了,原本不富裕的家里变得更加一贫如洗。
后来,三姐偷偷来找过我,她给我塞了几个银锞子,那都是她自己用双手赚来的。她说她这辈子得为自己活一次,想跟着商户下海去南方闯闯。我说好。她走时,我又偷偷地把她给我的银锞子还了回去,又在她的包裹里放了一些银钱,我没有理由去阻止一个追求自由的女孩。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大丫二丫七岁时,我和陈贵商量着送了她俩去念书。先前在镇上卖葱油饼的时候,我见过城里的女孩,读过书和没读书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们夫妻俩不奢求她们能成为什么学术大儒,但多识字,多懂些道理总是没错的。大丫二丫进学堂的第二年,我也有了身孕。陈贵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天都要贴着我的肚皮去听。
这时候,又有人来撺掇我那俩闺女,说我有了自己的亲孩子,就不对她俩好了。俩闺女不等别人说完,和当初的我一样抄起家伙就打了过去。她们说:“什么亲生不亲生,赵雨就是我亲娘!我们是她肚子里孩子的亲姐姐。”“想撺掇我们姐妹俩,门都没有!”大嫂抱着侄女绘声绘色地同我讲时,我乐得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流了泪。这俩闺女好,都没白养。嫂子说:“你对她俩好,她们也对你好,这是你的福报。”我摸着日渐圆润的肚子,看着家里越来越好的一切,觉得没有哪一瞬间比我此刻更幸福。
春去秋来,我拼了命生了一对龙凤胎。陈贵见我生产时凶险,说什么也不要我再生了。
孩子两岁时,我们和大嫂两家一合计,两家拿着大半积蓄去城里开了个成衣铺。陈贵和大哥负责采购运输,我和大嫂负责买卖算账,我们人厚道,铺子里的衣服料子软,绣花也好。逐渐小有名气。生意做得很顺利,再后来,我们在街上开上了第二家,第三家铺子…….
旁人见我家日子过得越发红火,都要问一句:你家以前穷得叮当响,怎么现在越来越富了呢?陈贵是这样回答的:“大概是我们一家人都彼此尊重,又踏实善良吧。”是啊,常怀感恩之心,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好日子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