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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谁啊,我不认识啊。”
正在桥办排队取号的亡魂徐建东,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递过去的快递,随后又看向我。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都企图用自己坚定的眼神让对方认为是自己错了,最终在他确信无误的神情下,我心虚地把快递拿回来,如果真给送错了,那真是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我抿着嘴,紧张地拿起扫码枪。
“寄件人:李强。”
“收件人:徐建东。”
没有任何特别,也没有任何诡异之处,连名字都是那么普普通通,在这一刻,我甚至已经想到自己由于送错快递被而领导扫地出门。
男人看我为难,于是提议说拆了快递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这才当着他面打开了快递,结果里面就是一只非常普通的电饭锅。
沉默片刻,这徐建东突然想到什么,说:“噢,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办信用卡的时候,对方好像就是叫李强,本来说是要给我个电饭锅的,但是当时没有,后来我突然就病倒了,也就没下文了。”
所以说,两个人确实不认识,至少不熟,不过还把这东西寄到这里来,也让我有些意想不到。
“这陌生人都给我寄东西了,我那些亲戚朋友就没一个想到我吗?”徐建东嘟囔一声,他反复端详着这只电饭锅,“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了,你拿去吧。”
说完话徐建东便重新专注于排队选号,我看着看不到尽头的亡魂队伍,突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主要是,原本我已经在考虑犯错罚款开除,随后死皮赖脸求奈何桥办公室收留了,但我突然恍惚了一下,我师傅都离开那么多年了,如今整个部门就我一个,就算我出错,又有谁知道呢?
我是一个快递员。将活人的东西,送到过世的人手里,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抱着电饭锅从排队的亡魂旁走过,路过桥办时还忍不住望去一眼,随后准备继续工作,没想到刚转身就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
“那个谁……”
有气无力,半死不活,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和我师傅长得一模一样的孟婆。
她虽然披头散发,却穿着桥办特有的中式衣裙工作服,看上去又颓又懒散,但毕竟颜值摆在那里,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反而觉得这是她的个人风格。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她居然在上班了?我原以为她回来稍作停顿,就会立刻去下一个地方旅游,毕竟连包殿都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主任啊……找我有事?”
她面无表情地把一只粉色保温杯丢了过来,在我困惑的目光中,她用那半死不活的语调说:“一天两次,一次一口。”
“这是什么?”我一脸不解。
“阿玉和我说了你脑子有坑……哦不是,灵魂的记忆有缺陷,我先给你开药,这是第一个疗程,安魂用的,喝完再找我。”孟婆说话没有半点感情色彩。
原来是玉姐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她,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此刻正盯着我怀里的电饭锅,沉默片刻后,我把电饭锅递向她:“你喜欢啊?送你?”
然后她就一把拿了过去,转身便走,在我一脸迷惑间,她才想到什么般,回过头说:“别误会,上个炼药炉坏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你拿电饭锅炼药啊……
我看了眼手里的保温杯,不由怀疑这是用什么锅子炼出来的了。
我叹了一口气,偶尔来看一眼也不错,没再多想,把保温杯收起来后,我伸手探入虚空,拿到了一只快递包裹。
“寄件人:毛慧。”
“收件人:张小耀。”
我顺手查看了收件人的信息:张小耀,死于一年前,死时只有六岁,死因是被殴打至死,现为第一殿判官鬼吏临时工,未转正无编号。
嗯?居然是同事吗?虽然是零时工,但既然能被第一殿判官看中,那转正也是早晚的事。
不过我对上一次那个什么都一学就会的新人心有余悸,期盼着今天这位小同事不会出什么差错,我骑上小三轮,哐啷哐啷地赶往第一殿。
既然是同事,那找起来自然不用费力,第一殿正在大扫除,一众鬼差鬼吏忙进忙出,我在其中找到了正在擦地的孩子,看着他瘦小的模样,庆幸地府没有用童工这么一说,鬼身的成长随着修行而变化,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张小耀吗?”我上前询问。
这孩子一边擦地一边抬起头来,神情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可能是怕生,我当即说出了我的来意,听到有快递送来,他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我心想难道系统又出错了?
正要把包裹和快递单拿出来,那一头的一名鬼吏突然呼喊张小耀的名字,让他去那里帮忙,这孩子胆怯地看了我一眼,也没等我把快递拿出来,就急匆匆赶了过去,在鬼吏的使唤下,认真打扫起来。
努力工作从而换取转正机会,这很合理,我也没多说什么,所以想着稍等一会儿,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谁喊他他都会急匆匆赶过去,甚至手里活刚结束,他就又会立刻凑上去帮忙,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这么等下去,今天的活我怕是一件都干不了,实际送个快递也就几分钟的事情,不过,若是不等了,好像就是对自己进行了某种否定,但如果继续等下去,又显得我特别二。
就在我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打算强行打断插个队时,突然一阵尖锐的嘶嚎从殿外传进来,鬼吏们急忙停下手头工作,将大堂让开。
随后就见到白队以及一众鬼差禁锢着一只厉鬼,一殿判官匆匆升堂,对于这种凶悍的厉鬼,地府都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在确定是自身还是外界因素之后,会有不同的去处。
而眼前这只厉鬼,显然是生前就已经罪大恶极,罪状里不仅是拐卖儿童,为了不被抓到证据,残忍地杀死了几个孩子,后来被抓到判了死刑,她死后煞气不减,立刻变为厉鬼,被白队带人及时抓捕。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仍旧对着周围的鬼差鬼吏嘶吼,我甚至被她凶恶的目光所吓到。
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异议,这厉鬼自然是要被判进其他殿里受刑的,完成交接之后,柒捌玖走过来想要和我寒暄两句,然而就在这时候,第一殿突然被一阵波动冲击,我们立刻被掀倒在地,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第一殿的鬼吏们突然开始哀嚎。
“怎么回事啊?!”
我惊愕地看向第一殿内部,那些哀嚎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难道是刚才送进去的厉鬼出现了什么变故?
所幸白队还没有走远,他与判官联手,将还未出现异常的鬼差鬼吏全部接出了第一殿,等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第一殿被笼罩在了一道奇怪的光晕之内,其中哀嚎不断,撕心裂肺。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而我没有看到张小耀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看定位,他果然还留在殿里。
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
我心里不断默念。
柒捌玖兴冲冲地走过来:“我打听清楚了,是一个叫张小耀的临时工失控了。”
还真是他啊!
我无奈地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个张小耀是前段时间刚入地府的孤魂野鬼,一殿的判官见他可怜,便准他做个临时工,若是后续表现不错就可以转正了,不过现在看来,够呛了。”柒捌玖无奈地说。
孤魂野鬼?
我眉头紧蹙,一般来说,会成为孤魂野鬼之人,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枉死,二是在世时没有其他亲人,换成几十年前这种情况还挺多,现在人间的生活条件好了许多,这种情况就少了五成以上。
加上地府的检索系统,怎么都能给亡魂找到归宿,所以说,再想想张小耀的死因,才六岁的孩子却被殴打致死,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难道是刚才送进去的那个厉鬼?”如果说有什么奇特之处,我只能想到刚刚交接的厉鬼,她身前杀了不少被拐卖的孩子。
“确实是他在打扫的时候,厉鬼经过,然后他就突然失控了,不过我问过了,虽然那厉鬼生前杀了不少人,但肯定和张小耀没关系。”柒捌玖耸耸肩,“是不是心理创伤啊?”
我摇摇头,而正当我们在讨论时,白队已经重新集结鬼差,开始对第一殿进行危机处理,目前来看,笼罩着第一殿的光晕十分危险,是非常典型的失控造成的环境扭曲,但具体是什么效果,这个暂时无法判断。
白队他们处理得非常谨慎,但速度也比较慢,我看着他们一点点消除光晕,莫名感到一阵焦躁。
这时我的扫码枪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急忙拿起来查看,才发现刚才要送给张小耀的快递,居然一下子变成了急件,系统会根据收件人的情况而判定快递包裹的状态,而急件都代表着收件人的情况非常差,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
眼看着鬼差们的动作依然缓慢,快递的急件标识却越来越红。
我没再继续等下去,即使我知道白队的处理是最为保险的方法,但我还是无法接受,现在第一殿里不仅有失控的张小耀,还有许多遭到波及的鬼吏以及亡魂。
有时候极端的情况就是需要一些极端的应对方式。
这是我师傅教给我的。
随后我没再犹豫,冲进了笼罩第一殿的光晕,接触到光晕的时候,我灵魂忍不住一颤,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宛如迷雾的前方,我看到了许多正抱头蹲在原地哭泣或是哀嚎的鬼吏亡魂,要不是有心理准备,我可能也会和他们一样迷失在其中。
深入殿内,都不用寻找,我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鬼影,我可以立刻确定,这就是失控后的张小耀,他同样背对着我,双手捂着脸,瑟瑟发抖。
没有进行修行的亡魂十分脆弱,不仅仅是以往那些仇恨与怨念,恐惧、绝望这些极端情绪同样也会成为失控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么说,张小耀这一世实在太过短暂,心智都不成熟,在第一殿的时间也不长,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算意外。
“张小耀,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我试图靠近那巨大的鬼影。
只是当我接近的时候,灵魂深处的情绪就像是突然被引爆的颜料桶一样,疯狂涌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片的亡魂和鬼差都会陷入疯狂与失控边缘,现在的张小耀就像是一个泄漏的核电站,凡是在他波及范围内的魂魄,都会被影响。
等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的视角变得矮小,我知道,自己这是又进入了别人的记忆。
嘭嘭嘭!
屋门被重重地敲响,然而屋里孩子的哭声仍在继续,听上去撕心裂肺,下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哭声来自于自己,也就是张小耀。
“快开门!不开门我们就报警了啊!”敲门与呼喊声从门的另一边传进来。
我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瘦长的女人走过去开门,开门之后看到两名老人,她语气冷漠地询问说:“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在打孩子啊?”老阿婆质问说。
“我管教我自己的孩子,关你们什么事儿?”女人歪过头。
老阿爷把几乎要破口大骂的老阿婆拦住,自己开口说:“你管教他当然可以,但是也别太过啊,听听这外面都听到孩子在哭了,你这就不是管教了,是虐待了。”
女人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向我,当我看到她的眼神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张小耀在看到那个厉鬼时会失控。
即使这个女人和那个厉鬼没有半点关系,但那凶厉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出来。”
我看着自己慢吞吞地从屋里走去,女人的手按在了我的头上,询问说:“你说,我有没有虐待你?”
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无助地望着门外的两个老人,又抬头看了看女人,随后摇摇头。
“看到了吧?我在管教自己的孩子,和你们没有关系。”女人说完就把门狠狠地关上。
关上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内心猛然一颤,女人低头看向我,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低声说:“下次哭的时候,声音小一点,不要影响邻居,好吗?”
我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下一刻,抚摸着我脑袋的手掌猛然发力,将我狠狠地砸到了墙上。
我无法得知张小耀之前是什么经历,他以前的记忆一片混沌,无法看清,但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外界,每天为了避免挨打,将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打扫,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也不敢露出半点情绪,甚至不再敢哭泣。
儿童节这一天,我默默地跟着几个同龄孩子,羡慕地看着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手里拿着父母新买的玩具,善良的小女孩会把手里的零食分给我,几个人围着跷跷板玩闹,只是等到父母把他们接走,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就只剩下了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的内心告诉自己,自己不想回家,想要从那里逃离,但世界还没完全在张小耀的意识认知中构筑完成,于是我只能迈着缓慢地步伐向家里走去,路过商场时,我看到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丑姐姐,许多孩子围拢在旁,等着小丑将绑好的气球递给他们。
我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孩子把那些气球领走,又兴奋地和小丑姐姐合影留念,等他们散去,我才敢走上前。
“不好意思,气球都发完了。”小丑姐姐对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简易桌子,转过身去,目光却盯着还未走远,那些拿着气球的孩子。
我无法看到此时此刻张小耀是什么表情,但我能够感觉到一种麻木和妥协,就好像自己天生就是没办法和那些孩子一样得到气球,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落。
可是,张小耀明明才六岁啊,这样的年龄,懂什么是麻木,懂什么是妥协吗?
就在我发呆时,身后的小丑姐姐却突然喊住了我,我转过头去,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玻璃弹珠,说:“气球没有啦,送你这个吧。”
我愣了愣,然后双手去接那颗彩芯的玻璃弹珠,目光停留在弹珠上,许久不曾移开。
“来,看这里!”
小丑姐姐呼唤了一声,我这才抬起头来,看到她拿着手机,咔嚓和我一起自拍了一张。
“等下班了我去找个店把照片洗出来,你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有空就来拿。”小丑姐姐满脸都是油彩,近距离下,能够看到细微的皱纹与油彩相互挤压。
我呆滞地看着她许久,我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咧了开来,虽然没有笑出声,但那份喜悦前所未有。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汽车不断从路中呼啸而过,我坐在路旁的花坛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颗弹珠,我将弹珠高高举起,对着阳光。
我突然觉得,这一刻,这个孩子短暂的人生,似乎也变得和弹珠里的彩绘一样,无比绚烂。
记忆的画面在彩绘之中旋转变化。
洗衣机的轰鸣声充斥在屋内,厨房里是女人忙碌的背影,我瞄了一眼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玻璃弹珠,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拨弄起来,看着光滑的弹珠在地上跳动,发出哒哒声响。
厨房门被突然打开,我慌乱间,弹珠滚了出去,在地面上一路滚动,直到停在了女人的拖鞋边,女人手里拿着冒着热烟的炒菜。
我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不敢去拿回弹珠,女人轻轻踢了踢弹珠,圆润的弹珠就向回滚过来,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椅子边。
“捡起来,踩到了会摔倒的。”女人平静地说。
一如往常,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将弹珠捡起来,就在我准备起身的那一刻,盛着滚烫炒菜的盘子狠狠砸了下来。
哭嚎声一下子响起,疼痛通过记忆的具现,全部向着我的意识冲击而来,那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对着这具年幼的身躯进行殴打。
“还敢哭?还敢哭?你再哭一个试试?!”女人上前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的脑袋往桌子上狠狠撞去,一下一下,直到我觉得嘴里满是腥味,哭嚎声渐渐变小。
接下来,张小耀的记忆就变得黑暗幽邃起来,我以前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记忆已经结束了,但我却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直到我感觉到身体还在晃动,仅剩下的一点点意识,我被丢进了黑暗之中,周围都是泥土的味道,微弱的光芒里,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紧张地将土埋到我的脸上。
哪怕最后一刻,这具身体都想要呼吸,想要呼唤面前这个是他爸爸的男人,但最后声音没能发出来,因为那些冰冷的泥土堵住了口鼻。
我深吸一口气,总算是从记忆之中挣脱出来,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鬼差们已经把光晕压缩到了很小的范围。
“我要再晚一步,你就和他们一样了。”柒捌玖揉着自己的额头。
我再度将目光转向张小耀,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谁都无法预料下一刻会怎么样。
“控制不住了,白队说要准备灭杀阵了。”柒捌玖咽了口口水,说。
“替我给他带句话。”我瞪了柒捌玖一眼,“灭他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