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旧时光(上),作者,曾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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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

 那是儿时一个雨天的晌午,小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沧桑的房檐上,雨水嗒、嗒、嗒地滴下,滴在屋檐下,滴在檐坎石上那些浅浅的水窝里。几只麻雀蹲在房檐内的电线上,唧唧喳喳地聊天,或用尖尖的嘴梳理着羽毛。

 奶奶坐在温暖的火塘边,用玉米核把一个烧熟的洋芋挫得黄生生的,吃得很香。父亲歪靠在火板上打瞌睡,手指间夹着半截已熄灭的纸烟。母亲坐在门边做针线活,轻轻地哼着年轻时的小调。火上煮着腊肉的砂锅咕咚咕咚地响着,肉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一只灰色的小猫蹲在火塘边,不时用爪子挠挠胡子,用舌头舔舔嘴唇,有时还“妙妙”地叫几声。我坐在奶奶旁边看语文书,五岁的弟弟身上披着塑料布跟邻居小孩冒着小雨在门前的小沟里堵水抽水玩。母亲缝了几针衣服,便朝门外对弟弟喊道:“幺儿,回来了,怕淋湿衣裳。”弟弟嘴上说好,可就是不进屋来。

 李叔叔来我家串门子,一进院门就说:“你家会过日子得很嘛,我老远就闻到腊肉的香味啦。”母亲笑着说:“你的鼻子比猫的还灵呢,你怕是闻着香味才来的吧。”父亲醒了,赶忙让座递烟,从火塘边的茶罐里倒出酽酽的茶水递给李叔叔喝。李叔叔说:“老哥你悠闲得很嘛!”父亲说:“这是老天照顾的,要不哪个舍得成天半日的打瞌睡呢,我家秧田里都长满野草啦。”

  奶奶递给李叔叔一个挫好的烧洋芋,李叔叔摆摆手说:“大婶,我在家里刚吃过,不想吃。”奶奶硬要李叔叔吃一个,说是吃玩耍的。盛情难却,李叔只好接过洋芋来吃。见我在看书,李叔叔夸道:“这娃娃读书这样入迷,将来怕要当官。”母亲笑了笑说:“怕当他妈的啄木官呢!将来能有个工作就不错啦,你看他瘦得跟个猴子似的。”李叔叔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你别看他瘦干干的,可是很精灵的呢,期末考试考着几分?”我说:“语文95,数学68。”“有点偏科嘛,好好的把算术整上来,将来就有希望啦。”李叔叔说。母亲说:“谁说不是呢,我们经常都喊他好好学一下算术,可他对算术不感兴趣,成天抱着语文书啃,唉!这小绝尾巴的真拿他没办法呢。”“可以了,可以了,你看他好大点年纪嘛,才10岁就读五年级了,有些比他大两三岁的都还在读四年级呢。”奶奶在一旁为我辩解道。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奶奶,觉得她最疼我。

 接下来父母就跟李叔叔吹牛聊天,他们聊今年风调雨顺庄稼肯定会比往年收成好;聊村里有家人很懒,房子到处漏雨却懒得上房换瓦片,用锅碗瓢盆接着雨水,整天叮叮当当的,村里人都在笑话他家;聊有家儿子不听话专门在外边偷鸡摸狗打架惹祸的,将来肯定要坐牢的;聊村里有家人不赡养老人还到处宣扬自己是孝子真不要脸;聊有家姑爷二流二气的,跟老丈人老丈母都开玩笑,老丈人鼻子都气歪了……

 小雨一直没停过,不知不觉已近傍晚。李叔叔家小琪琪来喊爸爸回家吃晚饭,我父母和奶奶都挽留李叔叔在我家吃晚饭,李叔叔说:“这很不好意思嘛!”父亲说:“你简直瞎说,往天我还不是会在你家吃饭嘛,今晚上我家吃肉,咱哥俩正好喝一杯老白干。”李叔叔说:“要得,要得。”母亲笑着对小琪琪说:“小琪琪,你也在我家吃饭了,我家今晚吃瘦肉呢。”小琪琪不好意思地说:“算啦,大妈,我家今晚上也吃瘦肉呢。”说完就“啪啪啪”地踩着泥水跑了。

 “唉!这娃娃也真是的,脸皮咋个恁个薄呢。”母亲看着小琪琪的背影说。

 这时,奶奶朝门外喊弟弟:“狗儿,快回家来了,要吃饭喽。”

 玩水着迷的弟弟抬头问道:“今晚上给是要吃肉?”

 奶奶笑着逗弟弟说:“肉是给大人吃的,你只能喝汤。”

 弟弟眨了眨眼睛说:“那么我今晚上太亏啦,还是你们当大人的好。”

 大家都笑了。

 奶奶说:“你只要快进屋来,我保证你今晚上吃得着肉的。”

 “要得,要得。”弟弟赶紧洗洗手,光着脚丫“啪啪啪”地跑进屋来。

 雨下得更紧了,整个村庄都被雨雾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这时,邻家收音机里传来苏小明那优美的歌声:“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校庆

 学校是1974年11月11日成立的,比我小一岁,但比我出名多了。

 那时,每到11月11日(搁现在是光棍节),学校就要举行校庆活动,那几天是我非常兴奋的一段时间,因为我们不但能看到很多精彩的节目,能听到很多大街小巷都流行的歌曲,而且晚上还要聚餐打牙祭,这对于刚从乡下来到城里、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的我来说,简直是高兴疯了。

 记得校庆活动开始的时候,校长要作一次很过瘾的讲话,他首先要大张旗鼓地吹学校在他的带领下、在学校师生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若有教育局的领导来参会,他还要在前面加一句“在教育局领导的英明领导和关心支持下。”接着他希望全校学生充分发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崇高精神,艰苦奋斗,勤奋学习,将来用自己的优异成绩回报母校、回报校长、回报老师、回报家长、回报社会。接下来是颁奖,颁的是学习成绩奖,那些领到奖状和笔记本的同学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当时很嫉妒,因为我偏科,特别是数学很整不成,所以上不了领奖台。

 颁完奖,文艺演出就拉开了序幕,《大约在冬季》《冬天里的一把火》《故乡的云》《黄土高坡》《信天游》等这些经典歌曲就是在校庆的舞台上听来的,当然有些歌也很听不懂,比如《酒干倘卖无》,我硬是整不清楚在唱个啥,我听成是“就敢汤卖我”,到现在才弄清楚是福建方言,意思是:“有空酒瓶的拿来卖了”。那时我对上台表演的这些人太崇拜了,特别是我一乡党竟然上台表演单口相声《卖耗子药》,逗得全校师生开怀大笑,笑声一浪一浪的在校园里回荡,我边看边自言自语:“咋个人家恁个狠我恁个怂呢?”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几个女孩表演的《采蘑菇的小姑娘》,更让我心花怒放,心想:“城里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姑娘,难怪我们村里的老人说变狗都要变在城里呢。”其中有一女孩面如满月,鼻如悬胆,长发如瀑,明眸皓齿,笑容可掬,轻盈活泼,硬是让人幻想了一辈子。

 傍晚,那应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因为肠子都生锈的我们要吃肉了。大家早早就来到食堂门口,那家伙,那场面,人山人海,铺天盖地,黑压压的只见人脑壳在动,有的把洋碗碗敲得叮叮当当,有的用鼻子尽情地嗅着食堂窗口飘来的肉香。我穿着我妈给我买的一件蓝莹莹的新衣裳,挤在人堆里打新鲜肉,有一个学生举着肉碗挤出来,刚挤到我身边,碗一歪,肉油汁泼了我一头一身,我非常气,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挤进去了,头上身上的油汁也被那些人揩干了。我打好肉饭挤出来,全身都是疼的,头上身上都不揩就开始吃饭,肉很肥,一嚼全是油,但很香……

 后来食堂门口打架了,打架的事我就不描写了,丢人的很。

 差点忘了说一件事,我妈买给我那件比天空还蓝的新衣服洗了好几次都还有油迹,我特别心疼,一直耿耿于怀。

晚自习

 这地方真够可怜的,1956年全县才有一所中学。这就说明50年代以前这儿的中学教育是一片空白的,跟发达地区的教育相比,至少落后50年了。

 我县自办中学就开始上晚自习,而且亘古不变。八十年代的晚自习是在班主任“垂帘听政”下开展的。上晚自习时,班主任一般是按时到教室的,有时也会躲在教室外的窗口监视学生的一举一动。大多数学生都准时来到座位上写作业,复习白天的功课,但总有少数几个同学要上自习很久才磨磨蹭蹭的到来,有时班主任没在,急忙乐颠颠的来到座位上,跟同桌或周边同学叽叽喳喳的演说半天才开始写作业,有时碰到班主任在教室,赶紧低下刚才还很自信的头,任班主任丧着脸进行问责。班主任也不是时刻看守着的,最多半个小时就走人,走时要班委成员管好纪律,不守纪律的把名字记下来。起初班委也很尽职,但后来就不管了,因为上黑名单的同学非常仇恨他们,明不敢报复但暗中会喊人来打。有一次连我这个不是班委的人都被一个陌生人喊出去搧了一耳光,说我记名字给老师,其实我根本没干过这事,我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没人愿意管纪律,这样就形成班主任一到来,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班主任一离开,教室里就开天下掌门人大会了,有嘘风打哨的,有说班主任、科任教师坏话的,有男女斗散话的,有吵架骂对方父母的,有做恶作剧的……

 科任教师有时也会来辅导,但没班主任的威慑力大,当然又比没老师在好得多,想撒野的人声音小多了。老师在辅导的过程中有时也会卡壳,记得有个晚自习,有位数学老师来辅导作业,有个同学请他讲一道《中学生数理化》上面的题,老师解了半天都没解出来,突然老师对那位同学说:“我找到这道题的诀窍了,但暂时不能告诉你,先给你点时间好好的研究一下这道题的已知条件,再运用所学的知识来解决它。”数学老师说完,在教室里绕两圈,就出去了,老师一出门,教室里立即发出呜嚷呜嚷的声音。十多分钟后,数学老师又回来了,他走到那同学身边问道:“解出来了没有?”那学生说没有,数学老师说:“其实这道题很简单呀,你主要是不动脑筋,来我讲给你听。”数学老师很快就把那道题解出来了。第二天隔壁班的一个同学告诉我说:“昨晚你们班的数学老师来请教我们班的老师一道数学题。”

 晚自习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突然熄灯了。熄灯的那一瞬间,全校每间教室都呕吼连天、欢天喜地的,有吹口哨的,有唱《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有拍桌子打板凳的,也有趁机干坏事的……班风抓得好的班级,班主任会立马来到教室,喊学生去买蜡烛来继续上。很多班级熄灯后班主任是不会来的,学生便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有的回家了,有的去点蜡烛的班级窗子边捣乱,有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去干坏事。多熄几次灯,校长很恼火,要求查明原因,经过电工明察暗访,终于查出是两个学渣干的好事,于是那两个学渣便成为专政的对象,校长要求两学渣喊家长来,家长一脸无奈的来找校长,校长要求两学渣勒令退学,经家长苦苦哀求才勉强同意留校察看。从此,上晚自习电正常了。

 校外住宿的学生最怕下晚自习的那段路了,因为常常会有学生莫名其妙的挨打。有一次下晚自习我跟一同学走在一起,走到一处有点暗的地方,突然有人跳出来就朝我旁边那同学身上踢了一脚,我那同学吓坏了,撒腿就跑,我也吓得撒腿就跑,那人一把抓住我的书包不放,我急忙把书包扔了,跑了很远都不敢回来找书包。我一夜没睡着,凌晨4点就来到这段路上找书包,还好书包还躺在路中央,有几本书掉出来沾满了灰,我仔细检查,书包里所有的书都还在,特别是头天刚收到的一张明信片也还在,哀哀的心情才逐渐好转。我当时想,估计那歹徒是不喜欢书和明信片的。

 说真的,那时上晚自习我是很不愿意的,很多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挨揍。但晚自习老师会来辅导的,很多难题都是在晚自习搞懂的,若不冒着风险去上根本考不上职业学校的。

 难忘的晚自习,难忘的中学生活。

(未完待续)

曾颢      字昭君,笔名晴皓,云南鲁甸人,供职于鲁甸县教体局,现为鲁甸县作家协会主席。在《散文诗世界》《今古传奇》《文艺生活》《滇池》《速读》《诗词》《齐鲁文学》《精品小小说》《乡土文学》《神州文艺》《今日作家》《岭南作家》《云南日报》《散文诗论坛》《情感文学》《昭通文学》《昭通日报》等刊物发表作品400余件50余万字,作品获第二届“三亚杯”全国文学奖,诗歌入选《2022中国年度诗歌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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