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墨纸一笔画惆怅 5小时前 37次点击
婺州城外十里处有座古寺,名唤"净慈庵",虽不甚大,却因住持慧明和尚佛法精深而香火鼎盛。寺旁有几间清净雅舍,专供来往香客暂住。这年深秋,段宰携妻李氏来此小住,一为避城中喧嚣,二为妻子求子祈福。
段宰四十出头,面白微须,原是个绸缎商人,因生意不顺,变卖家产准备另谋出路。李氏年方三十,生得端庄秀丽,只因多年未孕,眉间常带愁绪。夫妻二人赁了西厢两间房,每日吃斋念佛,倒也清净。
这日黄昏,李氏独坐门前石凳上做针线,忽见一女子自山道蹒跚而来。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清秀面容。她行至李氏跟前,忽然跪下:"夫人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李氏一惊,细看那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十指纤纤却布满伤痕,不由心生怜悯:"这位娘子请起,你年纪轻轻,怎落到这般境地?"
女子垂泪道:"奴家姓崔,小字莺莺,本是临安人氏。父母早亡,嫁了个酒鬼丈夫,日日打骂。上月他醉酒跌入钱塘江淹死了,族中不容我,只得一路乞讨至此。"说着竟哽咽不能言。
李氏听得心酸,忽想起自己多年无子,丈夫近来常叹膝下荒凉,不由动了心思:"崔娘子,你既无依无靠,可愿到我家做个侍妾?总强过流落街头。"
莺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叩首道:"若蒙夫人收留,奴家愿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李氏大喜,当即引她入内。段宰正在房中记账,见妻子带个陌生女子进来,正要询问,李氏已将前因后果说了。段宰细看莺莺,虽蓬头垢面,却眉目如画,心中暗喜,面上却道:"夫人心善是好事,只是不知这位娘子可会些家务?"
莺莺忙道:"奴家虽出身贫寒,但洗衣做饭都来得。"说罢竟主动去厨下生火。李氏见她手脚麻利,更是欢喜,亲自烧水与她沐浴。
待莺莺梳洗完毕,换上李氏的旧衣裳出来时,段家夫妇都吃了一惊——但见这女子肌肤胜雪,杏眼桃腮,竟是个绝色佳人。段宰喉头滚动,李氏却浑然不觉,拉着莺莺的手道:"好个标致人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当夜,李氏特意让莺莺宿在外间。三更时分,段宰悄悄摸出房门,却见莺莺早已点灯相候,见他来了,嫣然一笑:"老爷来了。"那笑容在烛光下竟有几分妖异。
自此,莺莺便在段家住了下来。怪的是,她学东西快得惊人。李氏教她煮粥,她看一遍就会;段宰随口哼个小曲,她隔日就能弹着月琴唱得分毫不差。不出半月,她已将段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清晨,李氏发现莺莺在院中梳头,那乌黑长发竟垂到地上,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蓝光。莺莺见李氏盯着自己头发,忽然转头一笑:"夫人看什么?"李氏心头一跳,强笑道:"妹妹头发真好。"
"是吗?"莺莺幽幽道,"我娘说我们家的女人都有一头好头发。"说着忽然将梳子递给李氏,"夫人帮我梳梳可好?"
李氏接过梳子,触手冰凉如铁。她刚梳了两下,忽见梳齿间缠着几根长发,在阳光下竟如活物般蠕动。李氏手一抖,梳子落地,那几根头发倏地缩回莺莺发间。
"夫人怎么了?"莺莺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李氏强自镇定,"手滑了。"
转眼到了腊月。这夜段宰与莺莺在偏房饮酒作乐,李氏独卧正房,忽听窗外有窸窣声响。她掀帘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莺莺披头散发站在院中,正仰头对月吞吐着一缕白气。那白气如烟似雾,在她口鼻间进出,映得她脸色青白如鬼。
李氏吓得缩回被中,忽听耳边有人轻笑:"夫人看见了?"她猛回头,莺莺竟已站在床前,眼中泛着绿光。李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次日醒来,莺莺正端药侍奉,神色如常。李氏疑是噩梦,却发现自己枕边落着几根白发——她今年才三十,何来白发?
春节过后,段宰正式纳莺莺为妾。合卺之夜,李氏独坐空房,忽听隔壁传来异响,似哭似笑,又似野兽撕咬。她大着胆子从门缝窥看,只见红烛高烧下,莺莺长发飞舞,正伏在段宰身上,而段宰面色惨白,双眼翻白,竟似奄奄一息。
李氏正要推门,莺莺忽然转头,那张脸竟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相!李氏腿一软,瘫坐在地。再抬头时,门内已恢复平静,只有段宰的鼾声如雷。
自此李氏便病倒了,日渐消瘦。莺莺日夜侍奉汤药,段宰却红光满面,逢人就夸新娶的妾室贤惠。只有李氏知道,每当夜深人静,莺莺就会站在她床前,用冰冷的手指抚摸她的脸,低声呢喃:"快了,就快了..."
清明这日,段宰带莺莺去上坟。李氏因病未去,躺在房中忽听有人叩门。开门一看,是个游方道士。那道士一见李氏就变了脸色:"夫人印堂发黑,家中必有妖孽!"
李氏将信将疑,把莺莺之事说了。道士掐指一算,大惊:"此女非人!夫人速带我去她住处查看!"
二人来到莺莺房中,道士从枕下搜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绺青丝和几片干枯的人指甲。道士面色凝重:"这是'
借寿术
',那妖物在偷取你们夫妇的阳寿!"
正说着,忽听门外段宰笑道:"娘子今日采的野菜真鲜嫩..."话音未落,莺莺的尖叫响彻庭院:"谁动了我的东西?!"
道士急推李氏:"夫人快走!我去会会这妖孽!"
李氏刚逃回正房,就听院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她透过窗缝看见道士手持桃木剑与莺莺对峙,莺莺长发如蛇狂舞,十指生出利爪,哪还有半分人样?
"臭道士坏我好事!"莺莺厉啸,"我苦修百年,就差这对夫妻的阳寿便可
还阳
,今日叫你魂飞魄散!"
道士咬破舌尖喷血在剑上,喝道:"孽障!你既已死,何苦害人?"说罢挥剑刺去。二人斗了十余回合,道士渐落下风。忽然莺莺长啸一声,竟化作一道黑烟钻入地下不见了。
道士吐血倒地,对赶来的李氏道:"此鬼道行太深...她今夜必来索命...夫人快..."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当夜三更,李氏正战战兢兢守着昏迷的段宰,忽听门外有人阴森森地唤:"姐姐开门啊,莺莺回来了..."
道士的尸体还躺在院中,七窍流出黑血。李氏浑身发抖,将段宰拖进屋内,用桌椅抵住房门。窗外风声呜咽,似有无数人在低声啜泣。
"姐姐,开门啊..."莺莺的声音忽远忽近,"那臭道士伤了我的元气,需要借姐姐一口阳气疗伤呢..."
李氏死死捂住嘴,眼泪浸湿了衣襟。忽然,她感觉颈后一凉——一双冰冷的手从床下伸出,缓缓抚上她的脖子!
"找到你了。"莺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氏尖叫一声,猛地向前扑去,撞翻了油灯。火苗窜上帐幔,瞬间燃起大火。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了莺莺的真容——那张曾经娇美的脸此刻布满尸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们?"李氏瘫坐在地,绝望地问道。
莺莺歪着头,长发如活物般蠕动:"为什么?段老爷没告诉你吗?三十年前,他父亲
段天德
在临安做绸缎生意时,害死了我全家..."
火势渐大,浓烟弥漫。莺莺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我爹是崔秀才,因欠了段天德高利贷,被他逼得悬梁自尽。我娘带着我投井,可那口井太浅,我娘死了,我却活了下来..."她的声音忽变凄厉,"那段天德见我貌美,竟将我掳去做了外室!"
李氏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女鬼,忽然想起丈夫确实提过,他父亲曾有个姓崔的妾室后来失踪了。
"后来呢?"李氏颤声问。
"后来?"莺莺咯咯笑起来,那笑声如同碎玻璃摩擦,"我怀了身孕,那段天德怕事情败露,竟在除夕夜用枕头闷死了我!将我埋在城外乱葬岗..."她的指甲暴长,划过李氏的脸颊,"我在阴间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他儿子来婺州..."
房梁轰然倒塌,火星四溅。莺莺退到阴影处,幽幽道:"本想借你们七年阳寿还魂,如今只好提前收命了。"说罢化作一团黑雾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梵唱声声。院门洞开,慧明和尚手持
金刚杵
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八个诵经的沙弥。那黑雾撞上佛光,发出刺耳尖啸。
"阿弥陀佛!"慧明高宣佛号,"崔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黑雾中现出莺莺狰狞面目:"秃驴少管闲事!这段家欠我的,今日必要讨还!"
慧明叹息:"段天德已死,其子不知前因。你既已害死段宰,何必再伤无辜?"说着将金刚杵往地上一顿,金光大作。
莺莺厉啸一声,被逼退数丈。她怨毒地瞪了李氏一眼:"今日且饶你一命。告诉段家后人,再有男子踏入婺州,我必取他性命!"说罢化作一阵阴风散去。
李氏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躺在
净慈庵
的禅房中。慧明告诉她,段宰的尸体已被收敛,七窍中的黑血是阳气被吸干的征兆。
"那莺莺...不,那女鬼到底是什么?"李氏虚弱地问。
慧明拨动佛珠:"三十年前,确有一段姓商人在临安逼死崔姓人家。那家女儿被掳后离奇死亡,怨气极重。想必是感应到段施主来婺州,才化作人形接近。"
"她为何要等五年才下手?"
"鬼物借寿,需在阳宅住满七年,每年吸食主家阳气。五年虽不足还阳,但已能白日现形。"慧明合十道,"幸得那道士以命相搏,破了她的修行,否则夫人也难逃毒手。"
李氏痛哭失声,悔不当初。慧明劝道:"夫人心存善念本无过错,只是鬼物最会利用人心弱点。日后当记住,来历不明者,必有蹊跷。"
段宰下葬那日,李氏发现墓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土包,上面竟生着一丛青草,形如女子长发。她想起莺莺说过"我们家的女人都有一头好头发",顿时毛骨悚然。
当夜,李氏梦见莺莺站在床边,面容已恢复初见的清秀模样。她轻抚李氏的脸,低声道:"姐姐,你我本无仇怨...可惜..."话未说完,窗外鸡鸣破晓,梦境消散。
次日,李氏变卖剩余家产,永远离开了婺州。传闻她后来在峨眉山出了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而净慈庵的僧人们说,每逢雨夜,还能听见女子在寺外吟唱小曲,声如莺啼。有胆大的和尚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个长发女子背对寺庙梳头,她的头发长得惊人,铺满了整条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