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梦入江南烟雨醉红尘 8小时前 36次点击
太和年间的春天,益昌县迎来了新任县令何易于。这位年近四十的官员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身着朴素的青色官服,骑着匹瘦马,仅带一名老仆便悄然到任。
"大人,前面就是县衙了。"老仆指着前方略显破旧的衙门建筑说道。
何易于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路边田间劳作的农民身上。春耕时节,田野里到处是弯腰劳作的农人,汗水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一个老农正吃力地拉着耕犁,瘦骨嶙峋的老牛步履蹒跚。
"停一下。"何易于翻身下马,走到田边拱手问道:"老丈,今年春耕可还顺利?"
老农抬头见是一位官员,慌忙要跪下行礼,被何易于一把扶住。"不必多礼。我是新来的县令何易于,特来了解民间疾苦。"
老农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摇头叹息:"回大人话,今年春雨不足,地里干得厉害。加上去年赋税重,家里连买种子的钱都快没了..."
何易于眉头紧锁,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塞到老农手中:"先应急用。"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老农在原地愣神。
县衙内,主簿和县丞早已等候多时。见新县令到来,两人连忙迎上前行礼。
"下官参见何大人。"
何易于摆摆手:"免礼。我刚从田间回来,见百姓生计艰难,心中不安。前任县令是如何治理的?"
主簿和县丞对视一眼,支吾着不敢直言。何易于见状冷笑一声:"不必隐瞒,我已听说前任贪腐成风,横征暴敛。从今日起,一切陋规全部废除,谁敢再盘剥百姓,我定严惩不贷!"
两人吓得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下官绝不敢违抗。"
何易于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核查县内赋税账目。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挑灯查账,短短数日便查出前任县令贪污税银的证据。他将这些证据整理成册,派人送往州府,同时宣布减免百姓部分赋税。
消息传开,
益昌县
百姓奔走相告,纷纷称赞这位新来的"青天老爷"。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正是春耕最忙的时节。何易于每日清晨便换上粗布衣裳,带着几名衙役到田间帮助百姓耕作。这一日,他正在东村帮一户寡妇家插秧,忽见县丞急匆匆赶来。
"大人,不好了!利州崔刺史派人来传话,说今日要乘船游嘉陵江,命我县立即征调五十名民夫到江边候命,准备拉纤!"
何易于直起腰来,眉头紧锁:"现在正是春耕关键时期,百姓哪有闲人?况且刺史游玩,为何要征调民夫?"
县丞压低声音:"崔大人喜好游玩,每年此时都要沿江而下,途经我县。往年都是征调民夫拉纤...前任县令从不敢违抗。"
何易于冷笑一声:"荒唐!为一己之乐耽误农时,此乃祸国殃民之举!"他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你去回复说民夫即刻就到。记住,不要惊动百姓。"
县丞疑惑不解,但见县令神色坚定,只好领命而去。
何易于回到县衙,换上官服,却从箱底找出一套粗布衣衫换上。他对着铜镜将头发挽成农人常见的发髻,腰间扎一条麻绳,又将代表官身的
笏板
斜插在腰间。
"大人,您这是..."老仆惊讶地问道。
何易于微微一笑:"今日我要去当一回纤夫。"
老仆大惊:"这如何使得!您是一县之尊,怎能..."
"正因我是一县之尊,才更应体恤民情。"何易于坚定地说,"春耕时节,百姓日夜劳作,我岂能为一刺史游玩之乐而耽误农事?"
说罢,他大步走出县衙,独自向江边走去。
嘉陵江畔,三艘装饰华丽的官船已停泊在岸边。船上丝竹声声,隐约可见衣着华丽的官员和歌妓身影。岸上站着几名衙役,却不见一个民夫。
崔朴站在船头,脸色阴沉:"益昌县的民夫呢?怎么还没到?"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农夫"快步走来,二话不说拿起地上的纤绳搭在肩上,开始用力拉动官船。
崔朴起初并未在意,以为是来的民夫。但当他仔细打量这个"农夫"时,突然发现此人腰间竟插着官员的笏板!
"停船!"崔朴大喝一声,船立刻停了下来。他几步跨到船边,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岸上的"农夫":"你是何人?为何佩戴笏板?"
何易于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下官益昌县令何易于,参见崔大人。"
"何易于?"崔朴瞪大眼睛,"你身为县令,为何做此贱役?难道我利州境内连个民夫都征调不来了吗?"
江风吹拂着何易于额前的汗水,他平静地回答:"回大人话,眼下正值春耕大忙,我县百姓都在田间劳作,实在抽不出闲人。唯有下官身为县令,无耕作之劳,故亲自来为大人效劳。"
崔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环顾四周,确实不见其他民夫踪影。船上宾客也纷纷探头观望,窃窃私语。
"大胆!"崔朴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指责本官不顾农时吗?"
何易于挺直腰板:"下官不敢。只是
《礼记》
有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如今春耕正忙,若征调民夫,必误农时。农时一误,则秋收无望;秋收无望,则百姓饥寒;百姓饥寒,则国库空虚。此乃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下官不得不慎重。"
崔朴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船上宾客中也有人点头称是。一位年长的官员低声对崔朴道:"崔公,何县令所言极是。此时征调民夫确实不妥..."
崔朴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冷哼一声:"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他转身对船夫喝道:"掉头回利州!"
何易于再次拱手:"恭送大人。"
看着官船缓缓驶离,何易于长舒一口气。他转身正要离开,忽见江边树林中走出数十名百姓,为首的正是他曾经帮助过的那个老农。
"大人!"老农激动地跪倒在地,"小老儿和乡亲们听说刺史要征调民夫,本想前来应役,却见大人亲自...大人如此为民,小老儿..."说着竟哽咽起来。
何易于连忙扶起老人:"诸位请起。本官身为父母官,理当为民请命。今日之事,还望诸位不要声张,免得..."
"大人放心!"人群中一个壮年汉子拍着胸脯说,"咱们益昌百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人为我们得罪了刺史,我们心里记着!"
何易于感动地点点头,与百姓们一同返回县城。夕阳西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几日后,何易于正在县衙处理公务,忽闻崔朴派人送来一封信。县丞战战兢兢地将信呈上,生怕是刺史的责罚。
何易于展开信笺,读完后竟露出笑容。信中崔朴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称赞他"为民请命,忠直可嘉",并表示已将他的事迹上报朝廷。
"大人,这是..."县丞疑惑地问。
何易于将信递给他:"崔大人明白了春耕的重要性,决定今后不再在农忙时节征调民夫。"
县丞读罢,不由感叹:"大人以一身正气感化上官,实乃我益昌百姓之福啊!"
消息传开,益昌百姓更加爱戴这位清廉正直的县令。而何易于依然每日早起,或处理公务,或下田助农。他腰间的笏板常常沾着泥土,却闪耀着最纯净的光芒。
这年秋天,益昌县迎来了多年未见的大丰收。百姓们自发将最好的粮食送到县衙,却被何易于婉言谢绝:"此乃诸位辛勤劳作所得,本官岂能无功受禄?只望诸位安居乐业,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夜幕降临,何易于独自站在县衙后院,望着满天星斗。老仆走来为他披上外衣:"大人,天凉了。"
何易于微微一笑:"是啊,天凉好个秋。百姓们能过个丰足的冬天,我这县令才算没白当。"
远处,村庄里传来欢快的歌声,那是百姓们在庆祝丰收。何易于静静地听着,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