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ねこcat_māo 3小时前 24次点击
长白山脉绵延千里,峰峦叠嶂,古木参天。在山脚下有一个名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里有个樵夫名叫薛六。薛六父母早亡,留给他的只有两间漏风的茅草屋和几亩薄田。他年近三十,仍是孤身一人,每日与斧头、柴刀为伴,上山砍柴,换取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所谓家徒四壁,瓮里时常无米,炕上只有一张破席,便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
他心中并非没有对成家立业的渴望,只是这穷困潦倒的光景,哪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受苦呢?那点微薄的积蓄,连请媒人喝顿像样的酒都不够。久而久之,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苦和麻木。
然而,村子里不久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同村的张三,也是个穷汉子,平日里游手好闲,谁知走了天大的运气,竟在深山里寻到了一棵品相极佳的“六品叶”老山参,卖给了县城里来的参商,得了好大一笔钱。那张三转眼间就盖起了青砖大瓦房,娶了邻村最水灵的姑娘,昔日破落户,如今竟成了村里数得着的体面人。
薛六亲眼见证了张三的暴富和风光,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羡慕、嫉妒、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贪念。“那张三平日还不如我勤快,他能找到,我为何不能?”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他不再满足于每日砍柴换来的那几个铜板,他也要去找人参,也要一夜暴富,也要娶妻生子,扬眉吐气!
被这强烈的欲望驱使着,薛六将用了多年的柴刀磨得雪亮,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在一个天色微亮的清晨,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向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进发。
初入山林,他满怀希望,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不放过每一寸土地,尤其是那些高大的红松、柞木树下,他更是仔细翻找。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甚。他在荆棘灌木中艰难穿行了大半天,衣服被刮破了好几处,手上也添了不少血痕,莫说是人参,就连些稍微名贵些的草药影子都没见到。山林幽深,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林中回响。
日头渐渐偏西,薛六已是气喘如牛,满脸汗水混着尘土淌下来,形成一道道泥沟。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浑身酸软无力。最初的雄心壮志早已被现实的残酷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沮丧和愈发强烈的嫉妒。“那张三的命,真是太好了!老天爷为何独独眷顾他?”他靠在一棵老树上,望着逐渐暗淡的天光,心中充满了怨天尤人的愤懑。
眼看夕阳西下,林中的光线迅速变得昏暗,远处传来了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薛六知道不能再逗留了,夜晚的深山是危险的。他只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垂头丧气、踉踉跄跄地沿着模糊的山路往回走。
或许是心神不宁,或许是体力透支,在一个陡峭的山坡拐弯处,他脚下一滑,竟踩了个空!只听“啊呀”一声惊叫,他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顺着陡坡翻滚下去,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周身剧痛,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意将他激醒。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奇特的弹性触感,自己似乎并没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被什么东西兜住了。他动了动四肢,除了些擦伤和淤青,似乎并无大碍。他心中一阵狂喜:“我没死!”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他正置身于一张巨大无比的、富有弹性的白色大网中央,这网由无数粗壮的银白色丝线编织而成,牢牢地固定在几根粗壮的树枝之间。而当他下意识地往下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下面竟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幽暗的谷底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口。方才他滚落的山坡,只是这悬崖的中上部而已。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心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心有余悸,浑身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若不是这张凭空出现的大网,他此刻早已粉身碎骨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巨大的疑惑涌上心头:“这……这树上怎会有如此大的网?这到底是……”
正当他惊疑不定之际,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从网的边缘传来。紧接着,整个大网开始轻微地、有节奏地晃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网上爬行。薛六在大网上如同打秋千一般随之摇晃,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网线。
他循声望去,这一看,更是吓得他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只见一只体型硕大无比、颜色赤红如血的蜘蛛,正从网的阴影处缓缓向他爬来。那蜘蛛竟有农家常用的簸箕那么大,八只长满绒毛的节肢交替移动,一对螯肢闪烁着幽冷的光,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骇人。
薛六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刚离虎口,又入狼窝!”他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下一刻那巨大的毒牙就会刺入自己的身体。恐惧让他几乎要哭出来,绝望如同周围的黑暗,将他紧紧包裹。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那只红色巨蛛爬到距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静静地伏在网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对复眼似乎在不带感情地观察着他。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薛六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大意,时刻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盯着那只蜘蛛,总觉得它是在等待最佳时机,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他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必须想办法离开。他再次探头看了看深渊之下,又观察了一下所处的环境。这棵救了他命的大树是从悬崖中段的石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要想回到地面,必须先小心翼翼地爬下树,然后再徒手攀爬一段近乎垂直的峭壁。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但留在这里,与这骇人的巨蛛为伴,同样危险。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决定冒险一试。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大网随之轻轻颤动。那只红蜘蛛似乎有所察觉,转动了一下头部,但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薛六心中稍安,胆子也大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只不长眼的螳螂撞到了网上,剧烈地挣扎起来。那红蜘蛛瞬间动了,速度快如闪电,几下就窜到螳螂身边,用丝将其牢牢缠裹,然后……出乎薛六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当场享用,而是拖着那只被裹成白色“粽子”的螳螂,径直来到了薛六的面前,将“猎物”放在了薛六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举动在薛六看来,无疑是巨大的挑衅和威胁!他以为蜘蛛这是要把自己也像那只螳螂一样处理掉!“它要对我下手了!”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再也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抓住身旁的树枝和藤蔓,像只受惊的猿猴一样,哧溜哧溜地拼命往树下爬去。心中对那只蜘蛛充满了憎恶和恐惧:“这妖物,果然没安好心!”
当他惊魂未定地爬到树干中部,暂时脱离了那张巨网的范围时,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以及那只蜘蛛骇人的模样,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这害人的东西,留它在世上,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性命!今日我侥幸逃脱,岂能轻易放过它!”这股无名邪火驱使着他,竟然又从腰间掏出了那把平日里砍柴用的、磨得锋利的小刀,再次小心翼翼地攀爬回去。
他靠近巨网的边缘,举起小刀,对着那坚韧的网线就是一顿疯狂的乱砍乱割。网线异常坚韧,但在利刃的持续切割下,还是纷纷断裂。那只红蜘蛛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剧烈摇晃的网上快速移动,发出急促的“嘶嘶”声,它疑惑而不解地“看”了薛六一眼,最终迅速隐没在悬崖的缝隙深处,不见了踪影。
看着被自己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大网,薛六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他朝着蜘蛛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道:“看你还如何害人!”这才觉得胸中恶气稍平。他喘着粗气,收起小刀,再次提心吊胆、万分谨慎地开始向下攀爬。每一下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有好几次脚下踩空,险些滑落,吓得他冷汗直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那一刻,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回想起这一日的惊险历程,尤其是那万丈深渊和血红巨蛛,恍如隔世。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竟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既是后怕,也是庆幸。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做那一夜暴富的美梦,重新拾起了斧头和扁担,继续着他辛苦而安稳的打柴生涯,只是偶尔在深夜梦回时,还会被那只红色的巨蛛惊醒。
时光荏苒,几年时间匆匆而过。薛六依旧孑然一身,靠着打柴度日,生活虽依旧清贫,倒也平静。
这一日,他又像往常一样上山砍柴。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不消多久,他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看到路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荫浓密,凉风习习,他便走过去,放下柴担,坐在树下休息。
习习凉风吹拂在身上,很快带走了暑热和疲惫,他感到一阵舒畅。休息够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就在他弯腰去挑柴担的那一刻,目光无意间扫过头顶的树枝,赫然发现那里结着一张精致的蜘蛛网。网上露珠未干,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这张网,瞬间勾起了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关于那只红色巨蛛的恐怖记忆和那股强烈的恨意。旧日的恐惧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化作了莫名的愤怒。他想也没想,猛地抽出别在腰间的镰刀,跳起身,对着那张蜘蛛网就是一阵胡乱挥砍,嘴里还骂骂咧咧:“该死的蜘蛛!叫你吓我!叫你吓我!”
精致的蛛网瞬间被破坏殆尽,只剩下几段残丝在风中飘摇。薛六仿佛完成了某种复仇仪式,觉得胸中一口恶气总算彻底宣泄了出来,心情莫名地畅快了一些。他挑起柴担,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沿着熟悉的山路往山下走去。
然而,走着走着,他渐渐发觉不对劲了。周围的景物变得越来越陌生,原本清晰的山路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灌木和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树木。天色正在迅速变暗,林中的阴影越来越浓。“糟了!迷路了!”薛六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转,额头上急出了冷汗,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就在他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之际,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却又异常熟悉的“悉索”声。他猛地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只记忆中的、簸箕大小的红色巨蛛,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他头顶上方的树枝间,那双冰冷的复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没等薛六反应过来,甚至没等他发出一声惊叫,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张柔韧而粘稠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大网,铺天盖地般罩了下来,精准地套住了他的整个脑袋,并且迅速缠绕收紧!他感到一阵窒息,双眼被粘稠的蛛丝糊住,瞬间一片黑暗。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随即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再次恢复意识,只觉得眼皮沉重,眼前是一片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边传来了鸟鸣声和一个人的呼唤声。“喂!醒醒!你怎么睡在这荒山野岭?”是一个放羊人的声音。
薛六被人救起了。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他惊恐地意识到,他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看不见了!……”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在眼前胡乱挥舞着。
放羊人看他模样可怜,将他送回了靠山屯。村里人请来了郎中,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睛,却连连摇头,看不出任何外伤或病变的痕迹,眼珠完好,瞳孔对光也有反应,可薛六就是坚持说自己什么也看不见。郎中也只能归结为“或许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邪风入脑,堵塞了目窍”,开了几副安神定惊的汤药,却毫无效果。
此事之后,薛六便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他至死也不明白,那蜘蛛网为何会让他失明。是蛛丝上的毒性?还是那巨蛛施展的妖法?抑或是……他两次三番对蜘蛛及其家园无端挑衅和破坏所招致的、某种冥冥之中的报应?
无人能给他答案。失去了视力,他连砍柴这份苦生计也无法维持了。起初还有乡邻接济,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自顾不暇。他只能靠着乞讨和捡拾残羹冷炙度日,过着比以往更加穷困潦倒、暗无天日的日子。在无尽的黑暗、贫困和悔恨中,他孤独地度过了残生,直至终老。他的故事,也渐渐成了长白山区一个警示后人莫要贪心、莫要无故结怨的民间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