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短篇烟火小说《轮回煎》、下

6 ねこcat_māo 6小时前 30次点击


它知道,等会儿田翠翠会把它洗干净,擦干净,搁在灶上,等着明天的火。明天,还会有新的肉被放进它的锅里;还会有新的“煎”,还会有新的轮回。

而那块五花肉,已经彻底没了。它的“味儿”飘在厨房里,飘在客厅里;飘在这个小小的家里。可它的“影儿”,已经散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第二章:宴席的共谋,沉默的回响

客厅里的灯是暖黄色的,有点暗;田翠翠没开大灯,开的是旁边的小台灯,能省点电。折叠桌被撑开,放在客厅中间,铺着块塑料桌布。桌布上有块圆形的油渍,是上次喝汤洒的,没擦干净,看着有点脏。

桌布上摆着今天的菜:一盘炒花生米,一盘煎饺子皮,一盘炒西瓜皮,一盘口蘑青椒,一碗海带肉汤,还有一盘刚煎好的煎饼。

钟建军坐在桌子的主位上,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是件灰色的工装;洗得有点发白,袖口卷着。角落里那台旧电视闪着雪花,播报着本地新闻:“……东风机械厂正式宣告破产。数百名职工安置方案尚未明朗……”

他没说话,拿起筷子就夹了口花生米,嚼了嚼,“嗯”了一声:“香,比上次炒得好。”新闻的声音飘进来。他咀嚼的腮帮子僵了有一秒钟,眼神定在桌上的那盘炒花生米上。仿佛能看出个洞来,随即,他更用力、更快速地咀嚼起来,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他没看田翠翠,也没问她累不累;眼睛盯着桌上的菜,好像菜比人重要。

万贵芝抱着孙子钟小宝,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小宝刚满三岁,穿着件红色的小棉袄,手里拿着个玩具车,嘴里“呜呜”地叫着。万贵芝用筷子夹了块煎饼,吹了吹,递到小宝嘴边:“乖,吃煎饼,香。”

小宝扭开头,“不,要吃糖。”

“先吃口煎饼再吃糖,不然牙坏了。”万贵芝说着,把煎饼往小宝嘴边送,小宝哭了起来,手脚乱蹬。

“行了,给他糖吧。”钟建军皱了皱眉,声音有点不耐烦,“吃个饭也闹。”

万贵芝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剥了糖纸,塞进小宝嘴里。小宝含着糖,不哭了,又开始玩玩具车。万贵芝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口炒西瓜皮,嚼了嚼。皱起眉:“翠翠,你这西瓜皮炒得怎么没味?是不是没放肉?”她一边数落田翠翠,一边却下意识地将一块煎得最好的煎饼夹到田翠翠的碗里。

田翠翠坐在桌子的角落,刚盛了碗饭,还没动。她听着婆婆的话,低下头,声音很小:“放了,妈。五花肉的油都熬进去了,肉碎和煎饼混在一起了。”

“混在一起就没味了!”万贵芝放下筷子,声音提高了点,“我就说你不会过日子;两块钱买的肉,连个肉影子都见不着。”她一边数落,筷子却像有自己的主意,精准地夹起盘中煎得最金黄酥脆的那块煎饼;越过半张桌子,放进了田翠翠还没动过的饭碗里。

动作完成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她的骂声几乎没停:“……你看人家隔壁陈发能家的,买块肉能炖一大锅。哪像你,弄半天连点肉味都没有!”说完,她才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收住话头;狠狠瞪了那块煎饼一眼,仿佛它背叛了自己。

田翠翠没吭声,拿起筷子夹了口炒西瓜皮;西瓜皮吸了油,有点柴,没什么味,像在嚼纸。她没嚼几口,就咽了下去,胃里有点发堵。她知道婆婆说得对,她是没把肉做好,可她也没办法;肉太少了,要做一桌子菜,只能这么省着用。

“咚咚咚——”门响了,是邻居陈发能。田翠翠赶紧站起来,去开门;陈发能是隔壁单元的,在街道办上班,算是个“公务员”。平时跟他们家走得近,经常来蹭饭。

“翠翠,忙着呢?”陈发能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空醋瓶,脸上带着笑。“我家醋没了,来借点,顺便蹭口饭,不介意吧?”

“不介意,陈哥,快坐。”田翠翠赶紧让他坐,又去厨房拿了个碗和一双筷子。

陈发能坐在钟建军旁边,拿起勺子就舀了口海带肉汤,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哎呀,翠翠,你这汤熬得真香,鲜得很!”他又夹了口煎饼,咬了一口:“嗯,这煎饼也好吃,软乎乎的,还有点肉味。翠翠,你这手艺真好,两块钱能弄这么一桌子菜,真是能干。建军,你可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会过日子的媳妇!”

钟建军笑了笑,没说话,又夹了口花生米。万贵芝也跟着笑:“是啊,陈哥,也就翠翠能干;换了别人,两块钱连棵菜都买不来。”

陈发能一边吃,一边夸:“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天天就知道叫外卖,一顿饭几十块。哪像翠翠,会省,会过!你看这炒西瓜皮,炒得多嫩;这口蘑青椒,多香。翠翠,你教教我家那口子呗,让她也学学怎么过日子。”

田翠翠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碗,没坐下。她听着陈发能的赞美,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比婆婆的抱怨还沉。婆婆的抱怨是骂她不会过日子,可陈发能的赞美,是夸她“会省钱”“会利用”;夸她把一块两块钱的肉,榨出了一桌子菜的香。

可没人问她:炒这桌子菜,用了多久?被油溅到的手背疼不疼?切肉的时候手酸不酸?没人看她额头上的汗。没人看她手上沾的油和刀伤,没人看她坐在角落,连口热饭都没吃。他们只看到了桌子上的菜,只闻到了菜的香,只夸她“能干”“会过”。

这赞美,不是夸奖,是确认;确认了她的“价值”,就是被利用,就是被榨干。确认了那块五花肉的“命运”,就是被一次次煎,一次次榨;最后变成煎饼里的一缕香,连名字都留不下。

田翠翠坐回角落,拿起碗,慢慢扒着饭。饭有点凉了,她没在意。她看着陈发能吃得香,看着钟建军吃得饱;看着婆婆哄着小宝吃糖,看着客厅里暖黄色的灯。这就是她忙活了一下午的结果:一桌子菜,一家人的笑,还有一句“会过日子”的赞美。

可她心里是空的,像被掏走了肉馅的饺子皮,空得发慌。她想起那块五花肉,想起它被放进热油里的疼;想起它被切成碎末的迷茫,想起它被揉进粉糊里的湮灭。她觉得自己和那块肉,越来越像了!

小宝含着糖,突然哭了起来:“妈妈,我要吃肉肉!”

田翠翠赶紧放下碗,走过去,抱起小宝:“乖,宝宝,肉在煎饼里呢;妈妈给你撕点煎饼吃好不好?”

“不要!我要吃肉肉!要大块的肉肉……”小宝哭着蹬腿,小手拍着田翠翠的肩膀。

万贵芝叹了口气:“你看,孩子都要吃肉,你就是不会弄;下次多买点肉,别这么省了!”

田翠翠抱着小宝,哄着他:“好好好,下次妈妈买大块的肉肉,给宝宝吃,好不好?”小宝还在哭。她只能抱着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陈发能吃完了,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翠翠,谢了啊,这饭吃得香。醋我就不还了,下次给你带瓶新的。”他站起身,又夸了一句,“翠翠,你真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建军有你,真是福气!”

说完,他推门走了。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客厅里的笑声和哭声,都关在了里面。

田翠翠抱着小宝,还在来回走。小宝哭累了,靠在她怀里,慢慢睡着了。她低头看着小宝的脸,小小的,软软的,睫毛很长;这是她的希望,是她天天忙活的理由。她觉得值,又觉得不值。

等钟建军和万贵芝都吃完了,田翠翠轻轻把小宝放在床上,在额上亲了一口,又帮他提了提被子。然后她收拾桌子:把剩菜倒进一个大碗里,明天还能吃;把碗筷摞在一起,端进厨房。

厨房的灯还是暗的,灶台上还沾着点粉糊和油星子。国有躺在灶上,已经凉透了,锅底的黑斑看着更黑了。田翠翠把碗筷放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水还是凉的,她没开热水,怕费气。她挤了点洗洁精,洗洁精不多了,只挤了一点,泡沫很少。

她用抹布擦着碗,碗上的油很难洗,她擦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泡在凉水里,慢慢发白。她看着水槽里的水,浑浊的,飘着油花;像她今天的日子,乱得很。

这时候,她好像闻到了点肉味;淡淡的,像那块五花肉刚被买回来时的味道。她抬头看了看,厨房里没人,只有国有和那些没洗的碗。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又低下头洗碗。肉早就没了,变成了煎饼,变成了汤;变成了空气里的香,怎么会还有味?

可那味好像还在,飘在她的身边;飘在水槽边,飘在国有旁边。那是五花肉的“魂”,是它最后一点没散的“影儿”。它没走,它看着田翠翠洗碗;看着她的手指发白,看着她的肩膀垮着;看着她像它一样。被榨干了劲,还在忙活!

它的“味儿”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可它的“影儿”,已经彻底消散了。它成了真正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摸得着;只有田翠翠偶尔能闻到一点,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田翠翠洗完碗,把碗放进碗柜里。然后她拿起钢丝球,擦国有;她想把锅底的黑斑擦掉,可擦了半天,还是擦不掉。“就这样吧!”她叹了口气,把国有擦干净,搁在灶上。锅看着干净了,可里面的油味还在,锅底的黑斑还在,像在等着明天的火。

她关了厨房的灯,走出厨房。客厅里的灯也关了,只有卧室里透出点微光。她走进卧室,躺在钟建军旁边;钟建军已经睡着了,打着呼噜,睡得很香。她看着天花板,没睡着。

她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想起建设路菜市场的黄昏。想起王大富的肉摊;想起那块两块钱的五花肉,想起厨房里的一次次“煎”。想起客厅里的赞美和抱怨;这一天,像一场梦,又像无数个昨天和明天。

而此刻的王大富,已经回到了他的租屋。租屋在菜市场后面的一个小巷里,是个小单间,只有几平米。墙是水泥的,没刷白,上面贴着几张旧报纸;报纸已经发黄,边角卷了皮。屋里只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把椅子;都是捡来的旧家具。

王大富坐在小桌前,桌上放着个小酒杯,还有一瓶散装白酒;三块钱一斤的,瓶身上没标签,只有个模糊的“酒”字。他倒了杯酒,酒是透明的,有点浑浊,倒进杯子里,发出“咕噜”的响。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很辣,辣得他嗓子发疼,可他没皱眉头,又喝了一口。

桌上放着今天的收入:几张零钱,几张十块的,两张五块的,还有几张一块的、五毛的,加起来不到一百块。他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然后把钱塞进枕头底下。那是他今天的全部收入,要用来交房租,用来买明天的肉,用来吃饭。

电视开着,是台旧的黑白电视,屏幕有点小,图像有点模糊。里面正放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很洪亮:“……本市经济持续增长,就业率稳步提升,居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王大富看着电视,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有点涩。他喝了口酒,心里想:增长跟我没关系,就业率跟我没关系,生活水平提高也跟我没关系。他还是那个摆肉摊的王大富,还是那个卖处理肉的“王胖子”;还是那个被命运“打骨折”的下岗工人。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窗外的夜色很深,小巷里没什么声音,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他知道,明天早上五点,他还得起床,去肉联厂拉肉,去建设路菜市场摆摊。去卖那些没人要的“尾货”,就像今天一样,就像昨天一样;就像以后的每一天一样。

田翠翠躺在卧室里,也在想明天的事:明天早上得早起,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菜。得给小宝煮米汤,得送他去幼儿园。得回家做饭,得给钟建军准备午饭;得下午再去买菜。再做饭,再等他们回来;就像今天一样,就像昨天一样,就像以后的每一天一样。

她翻了个身,身体轻飘飘地陷在薄褥子里,仿佛自己就是那张被掏空了馅料的饺子皮;只剩下一点形状,包裹着巨大的疲惫和空虚。 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里,这座城市的窗户,有的亮,有的暗。亮着的窗户里,大概也有人在做饭,有人在洗碗;有人在哄孩子,有人在叹气。暗着的窗户里,大概也有人在睡觉;在做梦,在等着明天的太阳。

她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叫王大富的人;在喝着散装白酒,看着经济增长的新闻。她也不知道,那块被她榨干的五花肉,还在她的厨房里,飘着淡淡的味,看着她。

她只知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建设路菜市场会照常开市。王大富的肉摊前,会摆上新的特价五花肉。一块同样带着编号印章、在晨曦中微微颤动着冰冷光泽的肉体,无知而沉默地,迎向它的轮回。

夜色深沉。田翠翠翻了个身,终于睡着。那缕徘徊已久的、五花肉的魂,仿佛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宿。悄无声息地,沉入她眼下的暗影与枕上的折痕里;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同眠。等待着明日,被一同点燃!

国有会被她重新放在灶上,点火,倒油;等着新的肉被放进去。也许是块和今天一样的五花肉,等着被一次次煎,一次次榨!

厨房里,新一轮的《轮回煎》,又将准时开始。

没有例外,没有停歇,没有尽头……

(全文完)

目前还没有评论
添加一条新评论

登录后可以发表评论 去登录

作者

积分:85121

喵是一只不太专业的搬运工,故事小说等诡异的东西都是喵搬运的内容。偶尔也会灌水扯淡发音乐等。。最好的闺蜜,@梦之星辰、@绽放的微笑,最喜欢的游戏、@重返未来:1999,超爱的角色、@丽莎&路易斯、@野树梅,总之总之里面没有喵不喜欢的角色喵。最喜欢的宠物、@猫。最喜欢的桌宠、@兽耳助手。最喜欢的动漫@精灵宝可梦。最喜欢的动漫角色@皮卡丘@Hello kitty.最后关注喵的朋友,喵都会一一回观的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