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前一样，文字版的最后一部分还是放在评论区里啦。

“领号，喝汤。”、“领号，喝汤。”

桥办门口那只悬挂着的喇叭里，一如既往播放着半死不活、没半点情感可言的女声，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亡魂队伍，直至没入地府迷雾之中。

我看着扫码枪屏幕上的定位，在排队的亡魂中，不断寻找，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从这密密麻麻的亡魂中，找到了这次的收件人。

“请问是王立吗？这里有一份……”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来，一脸喜悦地看着我说：“你也听说我钓了一条30斤的大鲢鳙？”

“？”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随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是怎么与那条大鲢鳙角力，最后成功钓起来的故事。

我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查了查男人的死因：钓鱼时失足落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鱼比我想象中的狡猾……”

听着男人喋喋不休，我低头看了一眼快递单，开口说：“你的女儿给你寄了个快递。”

“哎呀，别打断……”王立的话语骤然停滞，“我女儿？”

我没有多说，将快递交到他的手里，他沉默地看着快递盒，良久之后才动手把它拆开，里面装的是一只写着“生日快乐”的蛋糕，我们的包裹全程无暴力砸件，所以即使是脆弱如蛋糕也能安然无恙。

“这是干什么呀，浪费……”王立嘴里碎碎念，“我知道儿女长大了，就有自己的生活，没时间陪我，我也不会拖着你们绊着你们，所以就钓钓鱼消遣一下，哎我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生日了，好像就差几天吧？”

王立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蛋糕吃，几十岁的男人，吃得脸上都是奶油，夸张滑稽的动作似乎在掩盖他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嘀！快递已签收。”

“你的儿女会好好过日子的，行了，你该去投胎了。”我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排到的队伍。

王立呜呜哇哇地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语，然后向我挥了挥手，跟着队伍上前。

“拿着号，把汤喝了，去桥头等着。”鬼吏面无表情地舀出一碗汤，递过来。

王立看着色泽诡异的汤水，沉默片刻，擦了擦脸上的奶油，惊喜地看着鬼吏：“你也听说我钓了一条30斤的大鲢鳙？”

我是一个快递员。将活人的东西，送到过世的人手里，这就是我的工作。此刻我正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注视着天花板上绝美又诡谲的图画，焚着的安魂香于周身缭绕，滋润着我还未完全恢复的魂魄，坐在一旁替我治疗的玉姐，一边煮着茶水，一边翻阅着孟主任留下的医疗笔记。地府的疗养院我肯定是去不起的，接下来一百年的工资还要赔给第五殿进行殿阁修复，只能靠着人脉在桥办蹭吃蹭喝，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怀念当年有靠山的日子，不敢说为所欲为，也可以算是横着走了。

“恢复得还不错，就是修为上短时间内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了。”玉姐给我倒上茶水。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没事，够用就行，我就一送快递的，又不是要和什么怪物搏斗。”

说话间，我的扫码枪显示有一件特件需要处理，本来想着偷懒的我只能探手伸进虚空，拿出了那个快递。

寄件人：尤小俊

收件人：爸爸尤建国

看快递的大小形状，应该是一份文件或者书信，在快递还不兴盛的年代，信件是我们的主营业务，那时候在人们的认知中，只有信封里的信件才能被寄送出去，到了如今则是相反，人们提到快递，第一个想到的是寄送物品。

我拿出扫码枪，查看着尤建国的信息：1969年生人，死于去年冬天，死因肺癌。常见的死亡原因。随后我调取了他的位置，发现他此时正在忘川，看样子不是在上面的高架，就是在水面的渡船上。

“谢谢玉姐，我先走了。”我急匆匆地走出静室，骑上小三轮，哐啷哐啷地骑向忘川渡口。

非常凑巧的是，当我赶到渡口时，最近一班的忘川渡船启航，鬼差们正领着新的一批亡魂前往地府深处，而我也看到了那个正坐在船边，一脸惆怅模样的寸头鬼差。

“柒捌玖，又摸鱼呢？”柒捌玖翻了个白眼，询问说：“你鬼身恢复好了？”“还差得远呢。”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开始搜寻收件人的踪影，“你们这批亡魂里，有没有一个叫尤建国的？”

“没有。”柒捌玖顿了顿，“这批没有，在很多很多批之前有。”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柒捌玖。

“喏。”柒捌玖指了指不远处，忘川水面，一艘堆满了竹筐的竹筏，一名中年人坐在其中，低头忙碌。

“他在做什么呢？”我困惑地看向忘川中的那艘竹筏。

“他啊，编竹筐呢，他答应了判官给地府编十万个竹筐，以此来换人间那个傻儿子一点灵智。”柒捌玖摊了摊手说。

“十万个竹筐换灵智？”

亡魂入地府，过了鬼门关，第一个坎就是渡忘川，忘川水深邃不见底，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构成，只知道里面的水流对魂魄存在着诡异的吸引力，只有本人才知道自己望向水面时看到了什么，对于那些执念深或是状态不稳定的亡魂，这其实非常危险，虽然有专门的鬼差看管，但有时仍然会出现意外。

若是亡魂落水，鬼差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忘川水对他们的吸引力同样不小，贸然下水也存在着危险性，所以一般需要借助一些工具。

这种时候，不会受到水流吸引的灵魂竹筐就派上了用场，渡船上的鬼差牵引竹筐，将落水的亡魂捞起，一直飘荡到对岸为止，只不过竹筐沾了忘川水，上岸之后就无法再用，需要尽快销毁，因此这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消耗品。

当然那编织的竹筐也是有要求的，材料都好说，主要是制作者本身需要具备着强烈的执念，同时又有足够的技术，人间发展迅速，以至于手工业在地府成了稀缺行当，换而言之，这东西是无法引入流水线生产的，因为不是手工编的竹筐没有灵魂。

不过，让尤建国一个人编十万个筐，去换取那一点渺茫的可能性，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换多少灵智能让傻子变正常？”我忍不住开口，像这种可以影响到现实的报酬，需要非常巨大的代价，属于高投入低回报，修行过的鬼差鬼吏都不一定能够完成，更别说虚弱的亡魂了。

“人嘛，都有执念，等价交换，你情我愿的，我们也不拦着。”柒捌玖不以为然地说，“总不能对他说，别管了，等人投胎重练得了。”

我没再和他多说，让渡船靠近竹筏后，小心地落在了上面，尤建国没有抬头，粗糙的双手娴熟地编着竹筐，我耐心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尤建国是吗？这里有一份你儿子送来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正在交叠穿插的竹片停滞了下来，尤建国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诧异：“你说谁？”

“你儿子，尤小俊。”

我将快递递给他，而他则是颤抖地接过去，停顿片刻后，将包裹拆开，他捧着里面的纸张许久，我刚想找他签个好评，但我突然察觉到周围变得极为阴冷起来，竹筏两边原本沉寂的水面，开始沸腾一般。

我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对，这可是忘川水，寻常情况下根本无法被影响，是尤建国这里出了问题，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竹筏上跳回渡船。

果然，就在下一刻，以竹筏为中心，死寂的忘川水面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众鬼差大呼小叫地迅速将渡船驶离，同时封锁了这片区域。

我站在船头看着仍然站在竹筏上一动不动的尤建国，很难想象他会这么快就失控，难道又是因为我送的快递？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柒捌玖摇着我的胳膊，急切地质问说。

“我怎么知道？”我咬了咬牙，只能眼睁睁看着漩涡越来越大，忘川水不断溅起，晃动的渡船上，那些除此入地府的亡魂，开始痛苦地嚎叫。

一道白光闪过，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白队骤然现身，他目光迅速扫过现场，并在我身上顿了顿，随后唤出哭丧棒，直接从竹筏上空狠狠砸下，然而忘川水流形成的漩涡立刻汇聚成了水球，将尤建国牢牢护住。

“鬼差立阵！”白队厉喝一声，包括柒捌玖在内的所有鬼差迅速上前，将封印大阵展开。

现在这种情况，有点超出大家的控制，虽然事情出在地府，有足够的鬼差支援，实在撑不住还能有大领导兜底，但也正是因为出在地府，这件事情就更加严重，光是现在就已经影响到了渡船上的亡魂，如果到了需要大领导兜底的时候，那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实在是不敢想象。

而且，他们需要面对的不只是尤建国的失控，还有诡异的忘川。

不断有鬼差受到重创，然而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在维持封印阵时，他们突然坠落，要不是有其他鬼差支援，他们可能会直接掉进深不可测的忘川中。

“这样下去不行。”我口中喃喃，注视着被水球包裹的尤建国，我突然将注意力放到了他手中，那张被寄过来的纸。

我拿出扫码枪，滑动屏幕，找到了这个快递的信息页面，然后按下了回收。

在没有签收之前，我是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将之回收的。

“嘀！快递已回收。”

那张纸倏然从尤建国手中消失，随后出现在了我的手中，我立刻阅读了上面的内容，当即震惊不已，这居然是尤小俊的病危通知书，上面说到他受了严重刀伤，随时可能死亡。

难怪尤建国会突然失控，他在这里编了那么久的竹筐，不就是为了人间的儿子吗？结果现在告诉自己，儿子快死了，他肯定无法接受。

不对啊，我看了一眼通知书上的事件，已经一个多月了，如果他儿子真的死了，不可能寄出这份快递，快递是单向的，只有活人才可以寄送。

我当即联系了人间的同事，他回得也很快，果然没有关于尤小俊死亡的信息，那么，这张病危通知书到底为什么会被送过来？

或许是因为我抢走了快递，尤建国周围的水流变得更为躁动，几乎瞬间将他吞没，沉入水下，靠得较近的柒捌玖惊呼一声，然后被狠狠地甩到了渡船甲板上。

“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柒捌玖痛苦地抱怨说。

“柒捌玖。”

“干啥？”柒捌玖睁开眼看向我。

我拿起渡船上的备用竹筐，并将系着的绳索交到柒捌玖手里：“记得拉我。”

“不是，你要干嘛？你还没恢复……卧槽！”柒捌玖的声音渐渐变小，而我已经纵身跃入了忘川。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忘川，相比起此刻水面上的嘈杂，这里一片死寂，水流看似湍急，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我的任何动作，我望向漩涡中心，包裹着尤建国的水球，正在不断下沉，而随着他的下沉，这搅动忘川的漩涡也变得越来越大。

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忘川深渊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任凭漩涡扩大，最终一定会演变成灾难，我勾着竹筐，迅速地向尤建国靠去，在确认到差不多位置的时候，我才把竹筐扔出去，也正是因为我的这个动作，原本我周围死寂的水流，突然躁动，它们似乎会因为我的想法而产生变化，此刻我想要把尤建国拉出来，而它们竟然在阻止我。

水流就像是产生了意识，拖拽着尤建国的同时，也开始拖拽我，将我拉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过，由于竹筐的特殊性，它还是穿透了水流、漩涡、水球，最终到达了尤建国的身前，也就是在这一刻，一股浓郁的绝望透过竹筐的绳索，直接冲进了我的体内。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法力就被彻底抽空，我感觉到自己开始无力地向下沉去。

我望着晃动的水面，越来越远，视线也逐渐模糊。

嘈杂的声响传入我的耳中，喧闹的集市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中年人停在了杂货店前，把一只只竹筐拿下来。

看着这个男人的模样，我心中当即有了答案：

尤建国……

看来是成功了，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想到孟主任笔记里提到过的“记忆图形填充”，虽然这种不属于我的记忆进入我的意识后，让我感到非常不适，但这是目前能找到线索的最快途径，我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才不顾一切地跳进水中，至少经过以往遭遇，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

尤建国重新坐上三轮车，和杂货店老板打完招呼，就骑车离开，而我迅速跟了上去，

记忆的塑造就像是外界的水流，汩汩流动，难以捉摸，我跟着尤建国到了他的家里，在院子里，坐着一个邋邋遢遢，穿老旧校服的少年，他若有所思，却目光呆滞，我想他就是尤小俊吧。

尤建国看到儿子浑身都是泥土，当即骂骂咧咧地把他抓起来，在撕扯间，尤建国把儿子脸上手上的污泥全部洗干净，儿子没办法做出什么超出认知范围的抵抗，只能对着自己爸爸咬牙切齿。

尤建国似乎早已习惯，又把儿子拽回了座椅，然后把那些竹筐竹条全部拿了出来，呵斥着让尤小俊照着他的动作去做。

只是尤小俊的智商完全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知识，刮竹片的时候，他险些把自己的手指削了下来，尤建国急得把刀踢开，气得直喘气，而尤小俊则是眼含泪水，抱头畏缩。

似乎是因为我意识有所涣散，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我只能强忍着不适，开始加速尤建国的记忆，这个男人父母早逝，妻子在生完尤小俊后不久染病去世，就剩下父子两人相依为伴，等到尤小俊长大些，他发现，尤小俊的智力存在缺陷，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自理。

有不少人劝尤建国在找个人结婚，也好照顾尤小俊，不过尤建国却全部回绝了，自己长得不好看，还带这个傻儿子，不想再去祸害其他人。

如果命运没有开玩笑，他应该能照顾尤小俊到四五十岁，但是，他却在这一年得到了最大的噩耗。

“你怎么就学不会呢？学了多少遍，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啊？！”尤建国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儿子的脑袋，自从查出肺癌，他变得更加急躁，他想要让尤小俊学会编竹筐，至少能换点钱，养活自己，只是这一切都在尤小俊那笨拙的动作间破灭。

“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过来，受到他的记忆影响，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窒息。

浓郁的消毒水弥漫在空气之中，尤建国看着眼前人影和灯光交错晃动，耳边的声音混沌如尘，他短暂的一生，记忆到此为止。

我看着即将散去的记忆，却还是没有找到线索，视线重新化作了水流，水面上的光越来越微弱，我向着忘川深渊一路坠落，就在绝望之际，我似乎感觉到后背被人推了一把，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找回了身后有靠山的那个感觉。

来不及让我惊讶，这一推让我重新进入了尤建国的记忆，在快速过场中，我将画面停止在尤建国死去时的场景，随后我看到了尤建国魂魄离身时，最后的一点画面。

“家属呢？家属在哪里？这是病危通知书。”

“他只有一个傻儿子，给我们吧。”

“病危通知书必须给他的亲人！”

昏暗的医院走廊里，尤小俊坐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呆滞地看着医生从门内出来，对着众人呼喊。

找到了！

画面骤然消散，而我看着幽邃的忘川深渊，似乎想要寻找那个推了我的人，但是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再犹豫，看着远处勾住尤建国的竹筐，将意识传递过去。

“我们已经查过了，尤小俊还活得好好的！”

话刚传出去，下沉的速度便开始变慢。

“你编的这些竹筐，确确实实换到了他的一点灵智，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在我这里寄快递？”我努力挤出自己最后的法力。

“他也许是受了伤，也许很严重，但他确实活下来了，只是他不懂，他听到通知书要给亲人，所以他想要送给你，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你是他认知中，唯一的亲人啊！”

我能够感觉到尤建国灵魂中的绝望迅速消退，更让我惊异的是，随着他不再绝望之后，我们竟迅速与水面拉近了距离。

忘川水……会随着内心变化？那刚才推我的，到底是什么？

在我恍惚间，两只新的竹筐被丢了下来，我们被鬼差们捞上水面，耳边传来了柒捌玖的大呼小叫。

“你有病吧？每次都这样？我得救你多少次？”柒捌玖气得直抽我脑袋。

“行了行了，别抽我脑袋，你又不是我爹！”我双手乱挥阻挡着柒捌玖的抽打。

“怎么每次都有你？”白队迅速降到渡船上，白袍无风自动，仿佛一只张扬的小白蛾子。

“换个角度来说，其实是你每次都太关注我。”我随口辩解。

“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快递站如果一直出各种问题，那么距离取缔也就不远了……”小白蛾子顿了顿，“你早就已经没有靠山了。”

扎完我的心，他转头看向坐在地上发呆的尤建国，失控之后会对他的魂魄造成相当大的损伤，不过地府有相应的恢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