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落落生欢(上)

2 Princessr 2小时前 10次点击

成婚当晚,我望着面前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羞怯开口:“我们以后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你家人真狠心,稀里糊涂就把你嫁出来了,你恐怕连太监是啥都不知道吧。跟了我这种没根的人,劝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小夏子没有入宫会是什么样的,或许他会像那些头戴官帽,身骑白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金榜高中,娶一位名门闺秀,子孙满堂。

我十四岁生辰这日,穿着正红嫁衣,被抬进御前太监小夏子的外宅。

小夏子是太监总管夏荷生唯一的干儿子,澧朝宦官弄权,听说夏荷生要为干儿子娶亲,我爹这个没良心的,为了加官进爵投其所好,要将我那貌美的嫡姐许给小夏子。

嫡姐听闻消息大病一场,至今缠绵在榻,我思虑再三,找到我那没心肝儿的爹毛遂自荐。

我娘是妾室,“妾通买卖”,加上年老色衰,家里任意下人都能踩上一脚,与其等日后主母将我许给小厮,亦或是做官员的小妾,倒不如嫁给有权有势的人做正妻,也好让我娘能够安度晚年。

嫁人前一夜,我拉着娘的手,信誓旦旦对她说:“娘,攀上了夏荷生这棵大树,往后这后宅没人再敢作贱你。你再也不用洗衣,烧水,劈柴...就算是主母和父亲也要恭恭敬敬待你...”

我娘不说话,两眼泪涟涟的望着我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娘,太监和普通男子有什么区别?”

“就是...不能...和你有子嗣…”

我娘捶胸顿足的哭诉着:“都是为娘的不争气,将你推进了火坑…”

我却两眼放光,不能有子嗣,就是说不用生孩子了,这也太好了吧!

记得,我娘前几年怀孕的时候,主母流水般的补品往房里送,我娘的肚子渐渐越来越大。

娘生产那日,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孩子因为头大出不来,三个产婆在房里急得团团转。

我站在产房外吓得心惊胆战,而此刻我爹却只担心孩子是否安康,完全不在意我娘的生死。

腥红的血水一盆盆往屋外倒,泼在幽暗的青色石板砖上,月光下一片狰狞狼藉。

孩子生下来已经没有气息,万幸我娘的命保住了。

可她脸上长了斑,遭到我爹厌弃,又被主母视为不祥,在后院沦为干苦力的下人。

这样想来,如果我不生孩子,我的日子或许会过得好一些,活得久一点。

于是,我对这门亲事也就没有这么畏惧了,甚至对未来郎君抱有小小的期待,但愿他不会像我爹一样,又渣又没良心。

出阁这天,我身穿正红嫁衣作揖拜别父亲主母,我爹给的嫁妆不菲,毕竟是要嫁给太监总管的干儿子,面子上必须做足。

掀开盖头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皮肤黝黑,五官俊朗的清瘦少年。

我心喜,黑是黑了点,模样倒是俊俏。

他眯着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我,我害羞的垂下眸子,心脏也跟着砰砰乱跳。

“怎么生得这么漂亮?”他微微皱眉。

我抬眼怔怔的注视着他,朝他笑,觉得这是夸奖。

我说:“你也生的好看。”

他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避开我的目光,将盖头胡乱揉作一团扔在床上。

“那个…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我属实委屈,可是干爹执意要给我娶亲,我也没办法,算我对不住你…”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挺好的…”我急忙摆手反驳。

“哎呀,不要插嘴嘛,人家话还没说完…”

他不悦的皱着眉头:“以后咱俩要搭伙一块过了,你需要的,我能给你的,都会给的。”

“家里的田契房契都交给你.…”

说着,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盒子和一把钥匙扔给我:“我身家都在里面了,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旁的多一分都做不到。”

我抱着盒子,稀罕的不得了:“相公,你好大方啊!”

“相,公?”

他抱着胳膊抖了一下:“你别这么肉麻行不行!”

“你觉得相公不好听嘛,那我叫你夫君怎么样?”

“不好,都不好!”

我羞怯的说:“你以后会习惯的呀,毕竟我们以后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你家人真狠心,稀里糊涂就把你嫁出来了,你恐怕连太监是啥都不知道吧。跟了我这种没根的人劝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不愿再与我多言:“太晚了,我要睡觉了,明日还要进宫当差。”

说罢,他就要往外走,我起身拉住他的衣角:“睡在一起不好吗,床那么大,我又不会挤你?”

他扯过衣角,语气有些清冷:“我又不能跟你行周公之礼,睡一块多膈应。万一,你磨牙,放屁,打呼噜影响我睡觉怎么办?”

“我…”

我懒得解释了,反正我不磨牙,不打呼,睡觉也不放屁。

床又大又软,累了一天,我很快睡着了。

次日清晨,我起床梳洗完,小夏子就已经坐在主屋等我了,饭桌上有小米粥,葱烧饼和鸡胗粉。

我从昨天下午就没有吃东西,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娘亲教导的礼仪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相公,你厨艺好好啊。”我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小夏子埋头吃饭不搭理我,良久,对我开口:“那个,我一个人过习惯了,本就是伺候人的奴才,府里没留仆人,我进宫当差后,你的衣食起居就要靠自己了。”

我坚定的点点头:“相公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出阁前,我是家里的庶女,洗衣做饭都是常事。

“那就好……想吃什么就去外面的商铺酒楼,反正我的钱都在你那儿,别不舍得花亏待自己。”

说完,他沉思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还有啊,外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的,尽量别跟人多说话,要是被骗走了,我可不管...”

我听话的点头,又歪着脑袋问:“相公,你说宫里厨子做的马蹄糕,芙蓉糕是不是都比外面卖的好吃?”

他坏笑:“那都是给宫里的贵人吃的,你吃是要杀头的。”

他朝我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啊”

“我……没说吃,我就问问…”我心虚的低下头。

他走之前特地嘱咐我:“我半个月回来一次,你好好看家就行。洗衣扫地这种活可以等我回来做。”

我不禁觉得好笑,等你回来我的衣服都要嗖出味来了。

通过短暂的交流,我发现小夏子人不坏,甚至强过世间大多男子。

都说太监贪婪抠搜,他银子却给的很大方,既然他真心待我,我也决定将日子好好过下去。

我买了几盆杜鹃花摆在长廊,增添春色。在墙角处开垦了一块地,种上青菜苗。又在院子里圈了一处围栏,用银子买了几只小黄鸭养在围栏里,等它们长大我就能腌咸鸭蛋吃。

半个月后小夏子回来,我正在给菜苗浇水,他看到院内焕然一新的变化,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指着院子气得跺脚:“宋欢欢,你...你怎么把院子搞成这样了!”

我笑呵呵的回道:“相公,之前的院子太枯燥了,这样多有生机,这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他沉着脸冷声道:“你还好意思笑,我这么阔气的府邸被你硬生生搞成了农家小院!”

“农家小院有啥不好的?”

我拉着他的手走到室内:“我知道今天是你出宫的日子,我掐着时辰做的饭菜,有红烧肉,辣椒炒蛋,白菜炖豆腐...以后你回家,马上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回家?”他眸子暗淡下来,嘴里喃喃自语的重复这两个字。

我笑容灿烂:“对啊相公,这是我们的小家。”

“都是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种菜,养鸭,做饭...大理寺丞的千金会的这么多?”他不可置信的问我。

“还不止呢…”我拿起纳好的鞋垫羞涩的递给他。

“啊..给..我做的?”他拿着鞋垫有些不知所措。

“对呀相公,你在宫里当差,腿脚利索才能让主子满意,这双鞋垫垫进去又软跑的又快。”

小夏子盯着上面金线绣的鸳鸯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狡黠的开口:“怎么绣了两只丑鸭子呀。”

“这不是鸭子,是鸳鸯。”

而且不丑的,我娘未嫁人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我继承了她精湛的技艺。

晚上,小夏子睡在了床的另一边,我很快入梦,梦里我因偷吃嫡姐的马蹄糕被主母用板子抽打腰部,一顿板子下去我被打得皮开肉绽,我呜咽的哭出了声。

我哭我爹为什么不管我,我哭我娘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爱我。

突然,我的背抵在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上,我翻身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好温暖,像是冷冽的冬寒遇上和煦的春风,令我眷恋。

他轻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别怕,我在,我在......”

有他在,我渐渐心安。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夏子已经回宫了,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葱烧饼。

等小夏子再次回家,我的梳妆匣上多了两包点心,油纸包成了两个四方块。我打开看,一包是马蹄糕,一包是芙蓉糕。

我喜滋滋的尝了一口马蹄糕,果然宫里的点心比外面买的好吃。

自从听闻小夏子娶亲后,外面送礼的人越来越多,每日琳琅满目的珠宝看的我两眼放光,但只要想起小夏子叮嘱过我的话:“收礼就等于给西厂的人送把柄,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便咬咬牙都拒了回去。

没过几日,小夏子慌慌张张的跑回来问我:“最近家里有没有人上门?”

我回想起来最近一次,有位秀才上门送了一箱银元和一副不值钱的水墨。

我被画上惟妙惟肖的松柏和远山吸引住了,只是上面题的诗未免俗气了些,完全配不上画中的意境:若求千金何所得,与君相交云鹤楼。

秀才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道:“鄙人即兴之作,不值什么钱,小娘子若是喜欢留下便是。”

我把银元退还给秀才,用一锭银子买了他的画。

我朝小夏子点点头:“前天有个秀才拿着一箱银元,想通过你孝敬你干爹夏荷生。不过我没有收。”

小夏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我拥在怀里:“欢欢,你做的很好。”

可他的肩膀忍不住颤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静。

下午西厂的人闯进了家中,为首的老太监翘着兰花指细细打量我:“小夏子好福气,娶了这么年轻的美娇人儿。”

我吓得躲在小夏子身后大气不敢喘。直到他们搜出秀才的画交到老太监手里。

我急忙向老太监辩解:“这…这是我买的。”

老太监阴冷一笑,笑得我毛骨悚然,他掐着嗓子念着画上的诗:“欲问千金何所求,与君相交云鹤楼。”

“小娘子莫欺咱家没文化,把画带回去禀明了厂公再做定夺。”

“欲问千金何所求,与君相交云鹤楼…”我嘴里不停嘟嚷着这两句诗,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愧疚的看向小夏子。

小夏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柔声安慰:“没事的欢欢,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画是我收下的。”

我想要反驳,小夏子朝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夏子被戴上枷锁,押回了西厂大牢,他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让我带上家里的田契房契离开。

因为这幅画,小夏子被扣上了收受贿赂的罪名。

我没有离开,小夏子因我入狱,我自然不能抛下他,我每日收拾好屋子,做好饭菜等着小夏子回家。

毕竟,他是御前总管夏荷生唯一的干儿子,抛开个人情分,出于面子夏荷生也不可能不管他。

可惜,我失算了。

西厂的人抓小夏子就是为了扳倒夏荷生,夏荷生收受贿赂,欺压百姓,在江浙一带大肆敛财...种种行径全被上奏给了朝廷。

街上贴出了告示,夏荷生及其下属要在秋后问斩。

我在西厂厂公魏如冶的府外跪了两天两夜,他终于愿意见我一面。

我一瘸一拐的被人带进富丽堂皇的主厅,厂公魏如冶一身黑色常服,看上去年纪不大。

他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定他死罪的是朝廷,你凭什么觉得咱家能帮你?”

“厂公手眼通天,是连皇室都要畏惧的存在。只有您才能救我相公。”

“咱家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对太监情根深重的。”

我跪在地上磕头:“我相公是太监没错,可他对我很好,今生和他在一起我很知足。只要厂公放了相公,我愿一命换一命。”

厂公抬眸瞥了我一眼,问:“多大了?”

“十四”

他笑了,清冽的笑中藏着几分凉薄和嘲讽:“才这么点懂什么情爱,人我会放的,倒不是被你几分柔肠打动。我且看你后悔的那一日。”

第二天,小夏子就被送回来了。

西厂的人不做亏本买卖,释放小夏子的代价是府邸被封,田产充公,连我的嫁妆也被他们查收了。

小夏子的脸上,身上都是鞭伤,本就清瘦的身子更薄的像纸片。

我带他找到村中的一间草屋栖身,用身上的首饰换了一点米和草药。

小夏子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流脓,我一边为他包扎,一边低声啜泣。

小夏子努力朝我挤出一抹微笑,调侃的问我:“你哭什么呀?”

“相公,我心疼你..”我哭的更大声了,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

“别哭,我不疼的…”他吃力的抬起手掌,温热的指尖划过我脸庞。

“你为什么不走?”

我把头轻轻埋进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缓缓开口“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还要我去哪?”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可是,我是…”

我立马打断他:“我知道你是太监,我知道你有你的痛处。可是相公,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纯良的本性,不是你这副躯体。”

他的眼眶湿润了,手掌轻抚在我的背上,“欢欢,日后一定不负你。就像成亲那晚你对我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一直记得……欢欢,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我相信,爱情不是肉体的欢愉,爱情是灵魂的共鸣,我愿意冲破世俗的枷锁,去爱他纯良的禀性,爱他因身体残缺而产生的自卑,爱他与生俱来的怯懦,爱他瞻前顾后的小心翼翼。

我和小夏子暂且在草屋安身,西厂的人安排他在皇宫做洒扫的活,银子少得可怜。

为了维持开支,我开始缝一些绣品拿到集市去卖。

周围的村民渐渐知道我相公是失势的太监,她们路过时总会带着鄙视的眼光审视我。

一些嘴碎妇人,甚至公然拿我举例子告诫家中女眷,我的处境就是攀权附势者的下场。还有一些男人带着猥琐的眼光肆意,说一些淫乱言语挑逗我。

宫外的人比起宫里过犹不及,我渐渐担忧,小夏子在宫里做着最末等的太监,处境怕是更难。

接连半个月,我的绣品一件也没有卖出去,我只能另想办法。

我背着小夏子接了替人洗衣服的活,洗一次两文钱,很多人乐意找我。

深冬的井水冻得骨节僵硬,我手上生了冻疮,又红又疼,我舍不得买药,每次疼痛发作,就在手上涂满姜汁。

等小夏子回家,我把脏衣服藏在床底,用粗布将双手缠起来,他问起我便说是出去捡柴不小心擦伤的。

他总会在言语上责怪我不小心,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包点心,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如视珍宝般捧到我眼前。

我打开泛黄的油纸,惊喜地发现里面放着三块我最喜欢的马蹄糕。

我兴奋的咬了一口,大概是放久了,糕点发干有点噎,不过,我还是小口小口的嚼出了香甜。

小夏子望着我贪吃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深夜昏黄的烛光下,我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小夏子悄悄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划过我耳畔,“欢欢,我们不会一直穷下去,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对方。

冬天很冷,屋子四处漏风,煤炭也烧完了。小夏子把身上的棉衣都盖在了我身上。

有次,我起夜发现小夏子穿着单衣偷偷在外面洗那些脏衣服,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小夏子投靠了雍王。

老皇帝一共有四个皇子,除了太子跟二皇子雍王外,剩下两个皇子皆是庶出且资质平庸,没有能力竞争皇位。

雍王是太子的亲弟弟,太子外强中干,懦弱无能,雍王早就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

只是,碍于太子背后是权势滔天的西厂,厂公魏如冶一心想要扶持懦弱的太子做傀儡。

小夏子这些年跟着御前总管夏荷生做事,掌握了不少西厂厂公魏如冶意图谋反的罪证。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未等夏荷生揭发魏如冶,就已被对方早先一步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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